“贡书记,我哪敢跟您使鬼点子啊……”
“你?哼,什么不敢哪!最近大山子开发区工作进展不明显。你自己有这种感
觉吗?”
马扬一愣:“你们那个坑口电厂到底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怎么没下文了?那个
杜光华和赵长林的‘永在岗服务公司’下一步到底准备怎么搞?开发区第二笔第三
笔资金的引人有眉目了吗?开发区内现有的这些经营项目必须做哪些调整?它们的
市场前景怎么样?未来的人关对大山子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有人对人关很乐
观。我觉得,还是有许多事情值得我们忧虑的。有人说,人关后,中国有可能成为
世界的制造业基地。在这个世界性的‘制造业基地’里,你大山子到底能占一个什
么样的份额?怎么去争取这个你应得的份额?你现在到底有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是用
在思考和解决这些问题上的?”
静场。
“马扬,跟你说一句真心话,我期待你的,远不只是搞好一个大山子。我是想
通过你,通过大山子,找到一条把整个k省搞活搞强的路。也就是说,我要在你身
上做一个实验,寻找一个历史性的答案。我们一直说,k省曾经辉煌过。这些年,
它又一步步衰落了。再往远处说,中国在汉唐曾称雄世界,但曾几何时,千百年过
去了,我们却被世界其他强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受尽了凌辱。所以,这一百多年,
有血性的中国人才一个劲儿地在叫喊,要振兴、要复兴我们这个中华民族……这个
问题一直使我们的心在流血……原因到底何在?我们到底疏忽了一个什么样的关键
问题……这个历史性的答案到底在哪儿……
马扬啊,寻找这个答案,才应该是你真正的用心所在……不要因为我派了个宋
海峰去当市委书记,你就老在那儿耿耿于怀……我老了,许多地方跟不上趟了,最
后的答案,看来还是要靠你们去书写去雕刻在历史这根擎天大柱子上。至于,有那
么几只苍蝇、臭虫、老鼠、黄鼠狼在折腾,打死它们嘛!很简单嘛!“贡开宸一气
说下来,胸口居然都有一点发闷,发热。花白的鬓发间,也微微渗出一颗颗汗珠,
右手的手指尖又一次酥酥地感到了一点发麻。这种发麻的感觉近来常常让他为自己
感到一点担心……
这一晚,马扬又失眠了。深夜回到家,怔怔地在卧室里呆坐了好大一会儿。黄
群在卫生间里替他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打着了热水器龙头,催他洗澡,嚷了好几嗓
子:“……马扬……马扬,洗澡了!”他都没听到。连小扬都听不下去了,冲进来
吼道:“爸,你是不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马主任要洗澡了?”待黄群着急慌忙
地走过来再催时,却看到马扬正面对着一架录音机在发呆。
“洗澡了。没听见!”
马扬不动。
“走啊……水热了。”黄群一边说,一边还想搬走录音机。
马扬这才有反应了:“别动。”
“哎呀,洗完澡回来再听。不就是那段著名的‘马扬语录’吗!”说着便去拿
那盒磁带。马扬一把夺了过来,把磁带放进机器,索性放了起来。房间里立即响起
了马扬的说话声音:“……多年来,我一直以自己是k省人而骄傲,因为k省作为
中国的工业大省,拥有中国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特大型国有工矿企业。可以这么
说,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工业化是踩在我们k省人的肩膀头上起步的。而这份家当,
正是我们k省人的父亲和爷爷亲手创下的。作为k省父亲们的儿子,k省爷爷们的
孙子,怎么能让这份家当败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呢……”
马扬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大衣,向外走去。
黄群一愣:“你……你去哪儿?”
马扬说:“我去找贡书记!”
黄群说:“你疯了?你刚从他那边回来,什么事,又去?2再说,你也不瞧瞧,
现在都几点了!你不休息,还不让省委领导休息?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但马扬
还是大步跑下楼梯去了,径直跑到院子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深更半夜地反复找
省委领导未免显得自己太不稳重,太沉不住气,这才突然站住了。这时,黄群跑了
过来,急切地问:“又出什么事了?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没事……”“你又
瞒我?”“真没事。”黄群说:“我那位老同学昨天又打电话来间我们的处境。她
劝我们还是应该向南走一走。她说同样花一份力气耕耘,在他们那儿可能会有几倍
的收获。她说,如果我们不想去深圳,她可以帮我们联系上海、广州、珠海。她说
她爱人两年前在中央党校学习时的同班同学,现在在那儿都是某一方面说话算话的
人了。帮这点忙,一点问题都没有……”
马扬淡淡一笑:“洗澡去吧。”
“马扬……”
“快上楼去。你要着凉了。”
“……马扬,我没有别的更高的要求……只求你给我、给小扬一份安稳的生活
……”
马扬搂住黄群:“……走吧走吧,该洗澡了……”
也许是由于深秋深夜寒意的刺激,也许是因为心中那份始终抹不去的忧虑所致,
黄群一阵阵地颤栗起来,越发地向马扬怀里偎去。马扬感慨地把她全部搂进自己怀
里,用自己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她柔滑的头发。
眼下,马扬的确十分困难。他觉得,当前最难的还不在于安置下岗工人。中国
的工人好啊。几十万几百万地下岗,抹抹眼泪,长叹一口气,大部分人也就乖乖地
自己找饭辙去了,真的没怎么给当官的找麻烦,给这档期里的改制工作横加什么不
可逾越的障碍。最大的困难也不在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更不在于建立现代管理制
度上。这些事只要管事的人观念真变了,真正做到一心扑在企业上,无私,有勇,
又能学会借他山之石来攻自家门前的这块玉,又能不怕失败(他觉得自己基本齐备
了这种种方面的长处),只要假以时日,牢牢依托中国这块无比广阔的市场,伺机
参与国际竞争,是一定能找到企业自身腾飞的基点的。而最大的难处恰恰是内部的
掣肘,是你想干,他不想于;你想这样干,他却要那样于;你用大局的事业标准衡
量成与败,他却在用一己的个人得失权衡进与退;为此,指鹿为马者有之,颠倒黑
白者有之,不敢正大光明地较量,便扯虎皮做大旗,把川剧舞台上变脸的绝招用在
了当官、为人、处世等方方面面,设下种种“绊马索”和“暗道机关”,使你不能
正面站着做人做事,甚至侧身站着还不行,有时还得弯腰屈膝半蹲下身子,勉强蹒
跚前行。算一算吧,有多少能量是消耗在内部的掣肘上了呢?百分之十?百分之二
十、三十、四十?或许更多?更少?谁能给我一道免掣金牌,我宁愿用自己这颗脑
袋抵押在为人做事的“军令状”上!!是的……是的……
贡书记问,那天为什么要对他说假话?我能说真话吗?——宋海峰正站在边上。
贡书记问我,你怀疑宋海峰?我怎么回答?说是?证据呢?说不是?一种感觉,一
种直觉,加上一些“迹象‘,还有一些匿名的举报信,和同样不肯留下姓名的举报
电话,已不止一次地提到了这位副书记。我也怀疑过郭立明。就是从那次由他来通
知我,宋海峰约我在白云宾馆谈话引起的。宋为什么要让郭来通知我呢?这在高层
政治生活中虽然也只能算是一件小事,但无论如何也要算是一件不太正常的小事。
由此,我隐隐觉得他俩关系不一般。而这是一位省委副书记和省委书记的秘书的关
系。在高层政治生活中,他俩之间的关系必须十分正常才行。否则就难以保证党的
机体始终得以健康地发展运作。
要不要把我对宋海峰的一些“感觉”都向贡书记报告?贡书记会认为我纯粹是
据于个人恩怨得失在排斥自己一个潜在的政治对手吗?
我应该完全信任贡这个领导吗?
从数次谈话来看,贡对我“过分”关注大山子“黑窟窿”问题,已经表示了不
满,对我一度想兼任大山子四个一把手的企图,也一直在“鞭打”着。这时,我再
向他申述宋的那些并没十分把握的“问题”,是不是就太“不聪明”了?甚至可以
说太愚蠢了?
踌躇啊……犹豫啊……
马扬,就算是发给你一块免掣金牌了,这节骨眼儿上,你能痛痛快快地一手高
举“金牌”一手高张龙头铡,铡天下一切不公不义之人吗?
踌躇啊……犹豫啊……
就在这时候,马小扬拿着一部无绳电话,大踏步地跑下楼来,气喘嘘嘘地嚷着
:“电话……贡爷爷的电话!”
黄群反快决,先从马扬的怀抱里钻出,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有些零乱的头发,
装做无事人似的,转过身去微笑着面对冲到身旁来的女儿。马扬没管那么多,他听
到了“贡爷爷”这三个字,急问:“谁的电话?”,小扬高举着手中的无绳电话,
大声答到:“您的顶头上司,k省一把手,贡开宸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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