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呢?”
“给您优惠,1,500马克,包括50发子弹。”
“我最多要三发,为了保险起见。我不知道,我到那时候会不会手发抖。”
哈比希同鲁特金握手告别后走向酒台,他渴了,还觉得心里发颤,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将得到一支手枪,而且还不知道怎么个用法。他必须在海伦坎普太太的家里练习,得加紧练,免得遇到那个女人时心里发慌。拔出枪来,打开保险,扣动扳机,要在几秒钟之内完成。他知道,每过一秒钟他的手就会抖得更厉害。
现在喝杯啤酒平静一下。
那个梳着马尾式头发、身穿哥萨克制服的俄罗斯吧女向他走来,对他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问道:“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来杯啤酒,有生啤吗?”
“我们供应的东西多着呢,包括生啤在内。”
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在唱歌,特别动人。这时候吧凳上没有什么人了,人们都坐到桌子边,眼睛盯着舞台。台上布置成一个诊疗室,穿一件白大褂的“医生”在给光着身子躺在妇科检查椅上的“女病人”看病,从她的下体内取出一只塑料做的鸡,观众情绪激动,喝彩鼓掌。这个节目是泰加酒吧的保留节目。
哈比希移开视线,不愿再看这恶心的场面,慕尼黑不可能有这种表演,而在圣保利这还算是比较含蓄的。
“您不爱看这个?”他听见脑后有人说话,原来是那位金发吧女给他送啤酒来了。
“不爱看,您怎么知道?”
“您没有鼓掌。”
“性表演有美的,也有不美的,这台上的表演绝对看不得。”
“那您上我们这儿来干吗?”
“出于好奇,什么都得见识见识。”
“您很少来圣保利吗?”
“头一回来。”
“您感觉怎么样?”
“我还说不好呢。”
“您从哪儿来?”
哈比希扯了个谎:“我从莱茵区来。”
“是莱茵人!科隆人?”
“我是波恩人。”
“我喜欢莱茵人,他们总是很开心,善于与人交往。莱茵人说起笑话来,我会笑得把制服都撑破的。”
“可惜我不会说笑话……我老记不住笑话,而且说不到点子上。不过,我想问您个问题。”
“请问吧。”
哈比希凑过身去说:“也许往后我会经常来这儿,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茜茜·胡伯。”
“噢!”哈比希禁不住笑了,“我还以为这儿全是俄罗斯女郎呢。”
“我是半个俄国人。我父亲是奥地利人,阿洛伊斯·胡伯,维也纳人,但我母亲是俄国人……哈尔科夫人。所以老板才雇我,除我以外所有的姑娘都是真正的俄罗斯女郎。”她停住了,哈比希则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您刚才见了我们老板……”
“您看见了?”
“站在酒台后面什么都看得见。您是头一回来我们酒吧?”
“我认识鲁特金先生,他是文物商。”
“对,他是。”
“我要买他的一张圣像,18世纪的作品,诺夫哥罗德画派的,太美了,我们还在讨价还价。”
“那您得有耐心。我们老板厉害得很。”茜茜收回空的啤酒杯,问道:“再来一杯吗?”
“看您笑得多可爱……好吧!您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肯定有很多男人向您献殷勤。”
“习惯了。”
“您怎么回绝他们呢?”
“我就说俄语:‘涅特’(不)!或者‘尼彻沃’(别)!这些大多数场合是有效的。您问这干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您上过大学吧?”
“您怎么看得出来?”
“从您的谈吐可以看出来。”
哈比希笑了,他看着她怎么灌生啤,舞台上还在继续表演,哈比希不再往那边瞧了,反正翻来覆去老一套,看多就腻味。茜茜拿着啤酒回来。
她问:“要我给您叫个姑娘吗?”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发她。”
“可她们知道怎么打发您,俄罗斯女人的爱是有名的。”
“爱?这儿提供的玩意儿叫爱吗?茜茜——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您知道什么是爱吗?为了300马克就叉开双腿,先付钱,伙计!快点,完事就走人!这叫?”
“您说得对。”茜茜拢了拢头发说:“这儿是做买卖,您买的是鲜货。”
“这话听起来让人伤心。我过去深深爱过一个女人,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您说的是过去。”
“我妻子死了,半年以前去世的。”
“对不起。”她的眼光越过哈比希,开始发愣,“我可以想象您的心情。我也失去了一个我所爱的人。”她心里一阵抽搐,摇摇头说:“我干吗要跟您说这些?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时我还在维也纳。”她又把酒杯收回去,并问:“再来一杯?”
“不要了,谢谢。现在我饿了。哪儿有好饭馆?”
“去马克斯……不,还是去‘中国人’奥托那儿,拐个弯就是。您爱吃中国饭吗?”
“有时候吃,我没有机会去试那些餐馆,我太太做的菜太好吃了。不过我听您的,去‘中国人’奥托那儿。”
“然后您向我报告吃得好不好。”
“您是说,我应该再来?茜茜,算您运气,我明天来找鲁特金先生,取我要的圣像。”
他们的对话一来一去的,像打乒乓球。哈比希挺喜欢茜茜说话时的那种坦率,前几个月他在慕尼黑同那些“女士”打过交道,受到了锻炼。对于他走进的那个世界,他以前虽然有所耳闻,但他对出入那里的人是极端鄙视的。他一直以为,那些逛妓院的男人,有的是花大钱买虚假的爱,有的只是为了泄欲,有的在酒吧里泡上几个小时以弥补日常的无聊。在他这样一个典型的好公民看来,这些人是想掩盖自己某种程度的素质低下,然而,如今他也进入了这个世界,介入了这种放纵和抑郁的生活,他对人的看法彻底地变了。像茜茜这样的女人,在他眼里不再是个大树底下乘凉的人,而是一个辛辛苦苦为生存而搏斗的人。
“您明天再来,我给您调一杯特种鸡尾酒。”茜茜一面说一面收啤酒的钱,“您喜欢浓的,还是淡的?”
“来个不浓不淡的吧。”
“来个‘香料岛’怎么样?”
哈比希笑了:“那是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鸡尾酒应该好喝。好了,我现在就上‘中国人’奥托那儿去。”
那家中国餐馆是奥托·富尔曼开的,人们之所以叫他“中国人”奥托,是因为他生下来就长着一对斜吊眼。餐厅和厨房都很小,而那位中国厨师和他的下手居然能在布置上搞出许多花样,不能不说是奇迹。坐的是中国式的木雕椅子,头上是五颜六色的玻璃吊顶,上面画着几条张牙舞爪的龙。总而言之,欧洲人想象中的中国餐馆就该如此。一进大门摆着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热带鱼,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说明“中国人”奥托也向三合会交了保护费。
餐馆的座位空着一半,哈比希在最靠里的房间里找了张能够对餐馆一览无余的桌子坐下,点了一道冬笋蘑菇烧猪肉,一杯红葡萄酒。奥托·富尔曼当即走了过来,他有这个习惯,每个客人他都要亲自欢迎,按他的说法是:好话说得越多,客人就吃得越满意。
奥托说:“您选中我的小饭馆作为美餐一顿的地点,令我十分荣幸。我那不成材的厨师愿竭诚为您效劳。”
欧洲人如果只是从电影或书籍中了解中国,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古代中国的礼节。不过这办法还真不错,“中国人”奥托的这番话总是给客人留下深刻印象。客人们受到奉承,感觉自己就像中国古代的大官一样。
哈比希报以一笑,说:“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出人不意的东西。是茜茜介绍我来的。”
“是泰加酒吧的那位?那是一朵神仙点化的荷花,只可闻其香,不可近其身。”
奥托亲自为客人斟红葡萄酒,一面还说:“您真选对了,这是‘龙血酒’。”
哈比希喝了一口,笑着看了奥托一眼说:“这是‘卡尔特湖’口味的,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产品……”
“噢,您是品酒专家?”“中国人”奥托有点狼狈,“行家们很少来我这儿,对普通的客人我总是说,这酒产自济南的山区。”
哈比希大声问道:“那儿有葡萄酒吗?”
“谁知道。我有次看中国地图,发现济南这个地名挺不错,干吗济南就不能有葡萄酒?谁会查个明白?我的客人永远不会去济南,只要他们相信就行。”奥托向哈比希眨眨眼说:“我在地下室里还有好的勃艮第葡萄酒。”
“恐怕是哪个西班牙小村子出的吧……”
“真的,是勃艮第酒。”“中国人”奥托看来喜欢上了哈比希。真有这种事,看见一个人马上就喜欢他了,奥托欣赏哈比希的风度。哈比希也觉得“中国人”奥托可亲,是个机灵鬼,他那套生意经能够让人开心。
菜做得并不出色,但口味还不算差,勃艮第葡萄酒倒是货真价实。奥托坐在哈比希对面,给他讲圣保利的故事,说有个男人在一次群交之后回到家里,发现自己酒醉之中穿上了别人的裤衩。他老婆看见后问他:“你怎么把维利巴尔德的裤衩穿上了?”维利巴尔德是两口子的邻居。
哈比希问:“你来圣保利多久了?”这时奥托正准备奉送一小碗热的乌梅酒作为饭后甜食。
“我出生在这儿。”
“那你认识的人很多啰。”
“所有的人都认识我。”还挺自豪的,确实,谁不知道“中国人”奥托?
“您也认识那些吧女吗?”
“这不可能!您知道这儿有多少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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