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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和她来到湛山寺。她特意换了一套淡雅朴素的服饰,不过这也不能掩饰她的秀丽姿容。即便是那些香客,甚或寺里的和尚师傅,也止不住会多望她两眼。我想那不是出于好色,乃是出于惊讶和赞赏。昨夜初尝禁果,令她下体多少有些不适,她极力保持自己的走站姿态不受影响,有时会握一下我的手臂用以借力,这让我感到微微内疚。
一进寺院,她便远远与我分开,不再与我碰触,神情陡然变得无比肃穆庄严。她的进香与下拜都显得与众不同,虔诚之外另有一种高雅神秘的美。那双白嫩柔软的手高高举起,左右划弧,然后于胸前合十,霎时令人心安,神圣高远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些她是不知道的,她只忘我地下拜,旁若无人。
三千拜,一次次起身,下拜,合十,每一次都一丝不苟。自早上直到下午,她才终于完成,起身后神清气爽无比轻松的样子,丝毫不见倦容,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她低声告诉我,刚才佛祖已经原谅她了。我问她怎么知道,她说她听见了空中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她说,若是真爱,佛祖亦允。
我想那可能是一种幻觉或想象,但也不便多说,和她于寺院散步一阵后返回,临行前她频频回望,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又回身合十,静穆地站立了一会儿方走。
晚餐后一起泡茶,边喝边聊。她郑重其事地说,她将要告诉我她的过去,前提是我一定要认真的听,并一定要相信。如果心存怀疑,她会很快知道,就不再往下讲了。我点头答应,并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相信她的话,停止我一切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相信呢?”她问道。
“不知道。”
“因为从小到大,我说出的话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们最多只表示惊讶,然后怀疑我是否心理有问题,包括我的父亲母亲。”她有些悲伤,“所以,他们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甚至看精神医生,这些医生曾给我做过各种检查,可什么也查不出来。最后,我反而能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们想要说什么,我总能提前说出来。”
“那么,你说吧。你说的什么我都相信,所以请你要慎重地说。如果你说错了,我也会相信的,那就要将错就错了。”我鼓励她,并做了一个小小的调侃。
于是在浓浓茶香之中,赵缨开始了她的诉说。
我于一九八零年降世,自认为是个多余。那时家父年近五十,家母也四十多了,三位哥哥均已结婚成家。家父一直想生个女儿,他相信男人身体里都藏着一个女人,女人身体里都藏着一个男人。所以男人最好要生个女儿,女人最好要生个儿子,这样便可以从子女身上看到自己生命另一面的模样。想必这也是父母总想儿女双全的深层原因吧。
家父那年做了一个梦,梦中一只白狐叨着带着两片绿叶的红花送到他手里,醒后得知家母怀孕。据他说出生那天,医生清理我身上的血污时,我忽然睁开双眼,凝视着她冲她微笑,并用手握住她的手指想要站起身来。医生吓得一把把我丢开。
我自幼多病,但记事早,一岁时发生的事情如今仍历历在目。三岁时的某日,家父牵着我的手到附近一座寺院烧香,我无意间抬头望天,看见无数朵大小不一的莲花正在纷纷降落,它们美不胜收。有的大如汽车,有的小如针尖,我急忙告诉父亲,可他什么也看不见。我又告诉周围的人们,他们也说什么都看不见。
我追上一朵莲花,将它捧在手里送给父亲,可父亲却说我手中什么也没有,他更是什么也没从我手中拿到。大约认为我只是小孩子的想象,他假装接到了莲花配合我。从那时起,父母开始怀疑我是否天生有病。
五岁那年的某日,我听到了从天空无穷远处传来的美妙乐声。它们如此悦耳,我不觉随它们的节奏起舞。我的舞姿令家人惊异,他们未曾见过此种舞蹈,更惊讶于我怎么会如此专业且高难的动作。于是家父送我去学跳芭蕾,几年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那并非我所爱。我自认为自己随天空传来的乐声所跳出的舞蹈胜芭蕾百倍,只是旁人不懂得看。我想那种音乐就是所谓的天籁之音,可惜我没有办法将它录下来。它令世间所有乐声黯然失色。
后来我越来越多地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看到过许多人的头颅在空中飞舞,脖子的断面还往下面滴着血滴,可他们的表情并不痛苦。有时还能看到人们破碎的内脏,肠,心,肝,肺也在空中乱飞,不知为何,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觉得它们肮脏或者可怕。我还梦到或看到无穷无尽美丽的风光和华美的场景,这些人间都未曾见过,我急于告诉别人,可我无法说清,他们也根本不信。
于是我开始迷上绘画。我想只有画出来别人才能看明白吧。但等我画出来后,他们只是夸奖我画得好看,并不相信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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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和动物,他们有的跟我们常人相像,有的完全不同。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走来走去。有时他们穿过常人的身体行走,有时是常人穿过他们的身体行走,彼此竟然互不影响。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看到家母在做八宝粥,我忽然明白了。这如同碗里先装满玉米,可还是可以继续装入芝麻,可以继续装入砂糖,只需要摇一摇,甚至还能继续装入水。我们和他们本来就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我们互不干扰,因为空间足够。[]我们其实天天擦肩而过。
我还看到过佛祖盘腿端坐于空中,悲悯地看着大地苍生。也曾看到过观音菩萨,她白衣飘飘,亲切和蔼得像位姐姐。只是他们每一次出现的样子都不相同,有时极像寺院里的塑像,有时则完全不同。
自八岁起便有一个陌生男人总跟在我身边,当然旁人是看不到的。他说我是他前生所爱的人,只是我不爱他,所以他死不瞑目,他愿意生生世世为我效劳,让我过得幸福,并对此无怨无悔。他说从现在起他就开始盯住我,牢牢替我看守任何心存歹念的男人,只到真正爱我并和我有缘的人出现,他便不再插手我的任何事情。我能看清很多人的面目,唯有他始终模糊,只是一个影子。他经常在我耳边说话。只有当我生气时,他才赶紧离去。他很听我的话,不敢惹我半点不高兴。
十八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学的是法律,家父渴望我能成为一名律师。一入校便有一个男孩子追我,我并不喜欢他,他却死缠烂打,这让我很生气。可没多久那个男孩子便遇上了车祸,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此后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我若欣赏谁,谁的运气便会变得很好。谁若惹我生气,他很快便会倒霉。我身边那个影子男人说,这都是他的功劳。
他的这种做法,让我不敢轻易地对一个人好,也不敢轻易地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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