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梅说出了最损伤麦冬自尊,同时也是他最忌惮的话。[]但这话也属事实,作为一名男人,她的男朋友,她这种抱怨本来也无可厚非。她有权利向他索要,甚至是索要金钱。麦冬不能容忍的是她这种蛮横霸道的态度,泼辣直白得让他心悸的举止。
他发现郑梅长大了,长熟了,巨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初中时代的纯情乡野少女,不再在他面前温柔低头了。他也知道和她的男女之亲,自己从没让她满意过。只是以前她还小,对于这种事情似乎是有也可,无也可,好也可,差也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那是一个混沌暖昧的禁区,他们仿佛心照不宣,谁也不主动提起。
可是今天她直接说了,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又一针见血。她不是她了,她已经见多识广无所谓了。麦冬心里觉得悲凉甚至是悲愤,但郑梅不管他心里怎么想,仍然横眉冷对再接再励,重申:“把存折给我,我说过了,我只是借,借还不行么?”
麦冬不理她这个荐,愤愤地说:“不软不硬,没有一次?我问你,我那个地方是被谁打坏的?我以前是这样的么?”
郑梅道:“谁打坏的?赵高峰和我叔啊。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躲开?你不是男人啊?你没长手没长脚啊?”
麦冬道:“要不是你爸你叔拿猎枪逼着我,我能不还手?能乖乖被他们打?”
郑梅道:“拿枪逼着你也没错,如果你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半夜摸到家里睡,你也会这么做,说不定你还更狠呢。什么也别说了,谁让你走露消息让我爸知道的?我爸知道了你半夜到我家里来,他要不动手教训你,他还算是我爸么?少怪我爸,要怪怪自己不小心。”
麦冬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他想起了郑疙瘩,想起了那个大雪之夜,自己从郑梅家一出门就遇上了他,如果不是他走露了消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而那晚他挨打时,郑疙瘩居然还冒充好人,摆出一幅出手相救的样子。麦冬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找郑疙瘩,报这个让他屈辱终生的大仇。
他再次坚定地摇头,说:“郑梅,赌这种事儿,我不会让你干的,钱一分也不会给你。”
郑梅说:“赌哪儿不好?总比偷好吧?”
麦冬听得脸红,说:“郑梅,偷是不好,所以我不是停掉了么?我不是去学绘画了么?郑梅,你想想,你在赌场安安稳稳赚工资,哪儿不好?为什么非要自己去冒那个风险呢?”
郑梅竭斯底里:“麦冬,我不想再和你罗嗦了。安安稳稳赚工资,那太慢了。我欠我家里人的太多太多,我要拿钱去还。我讨厌日本这个地方,我想回家,我想家了行不行啊?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家吧?我的青春,我的一切一切全扔到这儿了,我一定要赚钱,我要赚足够的钱,不然我对不住我自己。最后再问你一次,存折,给不给我?”
麦冬说:“不给。”
郑梅降低了语调,声音变得极慢,极冷,说:“那好,你可别后悔。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麦冬起身,本想再拥吻一下郑梅,让她冲动的大脑冷却下来,不想她一把推开,光着身子跳起来,抓起麦冬的衣服劈头盖脸抛过来,把他推将出来,啪地关上了门。正好大泽回来,看见半光着身子的麦冬,急忙以手掩面,扭头退后。麦冬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冲大泽致歉,说:“大泽先生,我们吵架了,再对不起,请你以后多多照顾她。”
大泽点点头,这个老实巴交的日本老男人实在说不出什么,只会一连串地点头鞠躬。
麦冬给他留了电话,转身回到了川岛画院。只有身在画院安静又宽大的教室里,面对画板,麦冬的心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他实在想不到,如今他走了学院,而郑梅却走向了江湖。江湖,那不是一条如今的麦冬所欣赏的路。
那是一条让他觉得疲倦和恐惧的路。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如过当年没有和郑梅相恋,没有那么多半路横生出的支节,也许他现在是一位科学家?一位像川岛那样的教师?或者是像东京银座写字大楼里那种气派富足的高管?而且,自己也不会有胃病,也不会像郑梅所说的那样“不软不硬”,而是一位虎虎生风的男子汉吧?
现在,他却正好相反。他是一位拖着病体,前景黯淡,身份卑微的流浪者。而这一切,都缘于他的早恋。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只是四个字:青春无悔。曾经,这四个字每每在心中一闪,所有的伤痛便顷刻而散,只是今天,即便他在心中反复想着这四个字,伤痛与无力感也无法抹去。他独坐教室,面对画板,手中画笔却不听使唤,只是在纸上画出一团乱七八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
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一望,是池田良子。良子走到画板前,看了看他画的那团东西,一脸不解,再看看他的脸色,惊讶地说:“苏先生,你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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