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城三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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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一层层的石灰剥落露出其中原始的红色砖块。我时常觉得那形状像极一只海豚从水底跃起尾鳍微微的卷起。有时觉得那是鲨鱼的头颅张着偌大的嘴。

暖城离开后雾柯也搬走了。

他走的那天对着那个屋子久久凝望最后他拿了两把钥匙两把都是这出租屋的钥匙——一把他的一把曾经是暖城的。

我想我应当有理由强迫自己相信雾柯和暖城还会在一起。

不管多么不伦多么虚假多么荒芜。

暖城我这一想法错了么?你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纠结呢?

抑或是你依然决绝击碎我的想像?

我在一家唱片店找到了新的口粮负责看管防止盗窃。

说是唱片店其实三分之二都是盗版碟其他三分之一是盗版磁带。

去暖城前我一直因为自己喜爱的歌手出席过某反盗版宣传活动而买正版。

一直买到口袋空空手里其实也只拽着一版磁带与一本书。

都是正版。

那家唱片店的人很多大部分是买不起正版的学生以及好色之徒。

某一次我就看见了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逛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貌似心虚的走进来。

他的意图一目了然。

他打幌子似的绕了一圈挑了一版黄征的专辑又漫不经心的拿了幸田来未的磁带然后他像现圣迹一般狂喜出低微的惊叫。

他的手从greendan的专辑上划过落到be的专辑上。他捧着它如获至宝尔后又放下了。

这也是我记得他买的专辑的原因。

4ever be。

但是他很快从那狂喜的情感中挣脱出来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意。

我本当厌恶这种人才对那时的那个男生却是那么的讨喜。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一堆碟片前一版一版的看过去。

他四下打量着而我躲在他身后的一个架子后。

他显得有些急切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旋即他看着碟片上的简介有些犹豫。

他的手上拿着的是青少年的禁忌be fi1m。以及一些房内密室的教育片子。

他的脸红到极点也许付账时会更红。

我突然有些不忍偷跑上前说“那碟片更好一些。”

那是一版曾获过嘎那电影节某奖项的电影名字我早已忘记此刻不知为何被摆在be fi1m类。也许是由于内容也许是由于从电影中提出的煽动性的外壳没有人注意到它的文化性。

男孩有些胆怯的走了。留下的某个眼神长存。

雪著那眼神却像极了昨天的你的眼神。

雪著出生时大雪停息。她的父母为她订了一条银质的项链。

上面写着“冬”。

我、雪著、雾柯做了十年的邻居然后雾柯搬走了雪著也搬走了。

两年后雪著回来只有她一人执意要回来父母留在那边。

也许只有我一人知道她回来只是为了雾柯。

是深爱吗?我却不清楚。

雪著的一切都矛盾不堪。

从暖城离开起我似乎也开始痴迷痴迷窗外哪怕只有一堵斑驳的墙壁。

可以想起很多事情生过的和没生过的。

说不明道不清面对的依然只有长着海豚的墙壁。

在唱片店做了三天第四天迟到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再匆匆去上班。

老板娘说:“早上工商的人来了你知道不?我们都在忙就少你一个人你吃白饭的啊?要你的时候你不来!你知不知道收货有多累?……”

那一天并没有等到她说完我就走出那家充满了盗版的店一言不尔后又折回看着老板娘一瞬间鄙夷的笑脸说“三天工资。”

笑脸僵硬下来描得极不合适且过度的眉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

当我走在暖城冬季的大街上时思绪混乱偶尔觉得少年的人生正如那家音像店充满的是盗版与色情。

雾柯给我介绍了第三份工作那是在他此后的未婚妻家开的宾馆里。

那里有很大的一个透明的电梯整幢楼和破旧的暖城形成鲜明对比。

从电梯里可以看到暖城。

某晚与音像店碰见的少年在电梯里相遇。

那时的大雪刚刚停息房顶上是白色的泛光的积雪夜显得有些亮透。

曾经有一天雾柯对我说起她和暖城的那个孩子。他说那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哭只一个劲的傻笑左手萎缩卷在胸前无法伸开皮肤皱在一起。

当他第一次看见那孩子时就忍不住抱起那孩子。

那已经很晚值班护士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其他的地方有些突事件。

他抱着孩子走出医院孩子只是看着他傻笑严重萎缩的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不停的握紧又松开知识始终无法伸直。

他有些忐忑在某个垃圾堆前他停下脚步。

他有些不忍手在颤抖继而孩子滑落左手被地上易拉罐的拉扣所划伤。

他突然看见孩子渗着血的萎缩的手臂孩子依然咧着大嘴笑着看他。

他感到了厌恶却又无法割舍。走走停停最终挪回了医院。

想到那里时电梯突然停了整个暖城的灯也灭了。

电梯里只有我和少年看着透明玻璃外泛光的白色风景。

不知为何宾馆没有电。

底下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到电梯里需侧耳倾听才能听到。

少年说:“我们来讲故事吧。

“自己的或是别人的。”

我选择了讲雪著的。

我省去了雪著曾爱过雾柯也省去了暖城最后却现故事原来很简单。

雪著在这样一个雪住的白夜你有否和我一样伤感的回想从前呢?

你的孩子还好吗?

是否一直快乐呢?

雪著你该怎么办呢?有太多人在等你。

“雪著是我从小到大的邻居除了中间隔去的两年。

“她的父母后来都在外地了。只有她一个人回来。她和我在同一个高中她读文科我学艺术。在同一个画室里有个很秀气的男孩。

“他叫佟凉无论绘画还是学习都很有前途。他莫名其妙的喜欢上雪著终有一天他和雪著在一起的时间过我的。

“圣诞节他在画室写满字的墙上写着‘雪著’不管我们怎样取笑他他也只会冷峻的说‘我只要雪著就够了’。而雪著出生时银质的写着‘冬’字的项链也不知何时加了一个偏旁成为了‘佟’。

“两个人每日几乎都在一起不管快乐悲伤只要有对方就有笑颜只有对方才有幸福。哪怕雪著每日每日的重复重复的说同样的话语。”

“然后呢?”男孩禁不住问“是不是展到了某种关系然后有了小孩所以两人就分掉了?”

“不确切。”我的手放在透明的玻璃上白色泛光的房顶悲伤感悄悄蔓延。嘴里呼出的白色雾气附在窗上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他们的确展了那种关系但雪著却只觉得很罪恶。她开始不停的逃离不敢看见他。他们三个月都没有见面。

“雪著也很伤心。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喝醉了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然后这一次惩罚般的有了孩子。”

“可是这个人这样不是太怪了吗?”少年转过头来清秀的面庞上是不解的表情。

“是雪著就不会怪。”

我感到自己在微笑电梯突然又开始上升。

关于雪著于她的孩子她是在和佟凉分开六个月以后知道的。

当我再一次见到她时她说“孩子要活我要活。未跟我一起走吧。”

那之前她给母亲寄了一封信两个星期后母亲回信。

信上写着:离开回暖城。

还有一张打了很多零的存折。

雪著你是否曾和我一样寻找着某个未知的出口呢?

我们的一切原来都只要一个指头就可以击碎。

雪著的儿子是在春天出生的。是个粉嫩的胖小子。

雪著的肚子小了很多。

我感觉冬天站在窗口看见雪著从附近便利店买东西回来时她还不是这样。

那时她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在背后撑着走到门口又放下袋子仰起头注视天空。

雪著慢慢的瘦下来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觉得她是雪著。她把胖小子放在摇篮里每天摇不停。我却迟迟不敢与她接近。

雪著还是从前那个矛盾的雪著啊还是那个爱着佟凉的雪著。永远不会改变。

夏季7月31日雪著打开门时现了佟凉站在门外。他有些疲惫看见雪著微笑的抱住。

如果真能用一瞬间的幸福冲垮一年多的伤害该有多好?

摇篮里的胖小子突然爆出了哭声。

雪著伸出手晃了晃最后落在佟凉的背上。

他的手指插进她的丝。

那一刻他对着她说“我们在一起不管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再逃。”

她说:“恩”

是啊真是一幕闹剧就以这种平淡的方式结束吧。

我累了想要回家。

最后一封信。

把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放在心口的位置然后我便可以

安然死去。

车窗外的景物掠过在去暖城的火车上我闻到了曾经的味道。

仿佛是很久以前我们在这里静默在这里生活。

这次来暖城是在参加完佟凉的婚礼之后。

那是一个盛大的婚礼新郎新娘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怎么办?好幸福。”雪著说。

那时还是高中雪著突兀的这么说然后不停的哭。

“和佟凉每一日都在一起每一日都快乐不好吗?”

“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也许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因为害怕失去而逃避。

也许有人因此受伤。

就像佟凉。忘了是多久以前当他在暖城紧抱着雪著时也许他已经遍体鳞伤。

“即使是这样见到雪著时也只想抱紧她不管曾经有什么只想那样相拥就这样凝固永远也不分离永远永远相拥……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想起佟凉这句话时突然想哭。

身旁的女子在不停的用手机短信。

她像极了佟凉的未婚妻。

究竟是多少年呢?

究竟是多少年前多少年前雪著你离开了?

在我决定离开的第二天餐桌上你留下了那张离别的纸条究竟是多少年以前呢??

“对不起我只是无法面对。”仅仅是这句话便又多了几个等你的人。

而雪著你呢?直到现在我还偶尔迷茫的想你是否为了那个孩子连自己也抛弃了?

火车到站了这一次的火车比曾经的火车还要拥挤。

暖城暖城这个我一直害怕回到的地方早已改头换面。

我在暖城走了很久很久暖城依然破旧但多了很多公共设施。

我走在暖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只想一直走下去。

可是我却奇迹般的看见一堵墙一堵斑驳的墙墙上石灰脱落露出红砖却仍然像海洋生物。

在一瞬间我的鼻子酸了一下但没有哭出来。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只有这个最需要变化的没有变?

我已经不再奋力去寻找那不存在的出口了。

光明若此也只能通向荒芜。

根据那堵墙的方位我找到了曾经居住的地方。

我站在这幢楼前迟迟不敢进。

最后我却还是走进了。

曾经住的房子门半掩着采光条件依然不好。走进去一个孩童坐在里面脖颈上戴着一条似曾相识的链子。

我感到恐惧而且讶异悄悄的走向那孩童。

室内阴暗没有开灯孩子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透过一扇门看着阳台外。

一切显得诡异。

男孩突然转过头来可爱的娃娃的脸上有些落寞。

我加快度走向他试图看清他脖颈上的链子。

他用手护住突然间大喊“不行!这些是妈妈最爱的!”

手指定在半空中没有伸出手抢夺“佟”字闪过。

门虽掩着却响起了敲门声。

我有些尴尬的去开门然后又看见了令人恐惧的一幕。

那个干瘪的老头又一次站在门外依然笑着只是牙更少了脱离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更瘦了这一次已如集中营中的尸骨蜷曲着身体。

而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头很大下脸宽厚看不清下巴孩子穿了一件宽大的不像样的衣服坐袖口尤其拖垂如同戏子的某个姿势。

孩子傻笑也许左手萎缩。

而老头讪笑着张大几乎缺光了牙的嘴说“这是……我……的孩子……我们……都需要……一口饭吃。”

我突然想起暖城来突然想要仔细看看这孩子。

于是突然抓住孩子丑恶的左手卷起宽大的袖子那萎缩的肌肉上赫然一道被刺伤的痕迹。

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原来我还是需要一个出口还是需要逃避。

不可以终身相依不可以……

我质问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是没有结果。

我在逃跑试图忘掉。

在渐渐逼近的夜幕中。我看到天边的一道红色。

可是即使再怎么奔跑以何种理由何种目的奔跑即使跑完整个世界也无法抵达。

“怎么办?好幸福。”

“和佟凉每一日都在一起每一日都快乐不好吗?”

“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我在那一刻只想拥抱她。”

“原来一切都好脆弱。”

佟凉和雪著暖城和雾柯这几张脸在脑海中重叠重叠最后我却看见自己的脸对自己说:“停下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静下三分钟后我再一次遇见了暖城。

暖城牵着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很可爱仔细看却又和刚才那左手萎缩的孩子有些像。

暖城把孩子交给了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子然后我们去了一家小餐馆。

寒碜几句后她说:“孩子说向来暖城看看所以就来了。”

静默了一阵子。

她又说“昨天我碰见了雾柯。我走后没一年他和富家千斤就失去了感觉。我们说了几句话最后觉得好尴尬。”

又是静默。

我不敢抬头看她知道他还是那个外表瘦弱的女子只是已经长大。

可是就算是知道她其实很坚强也无法任由自己让她再一次不完整。

这些年来我不停的想到一些话想到这些话一定要找到暖城然后拼命拼命的对她说。

可是现在的我却一刻不停的想到那个左手萎缩的傻笑的孩子还有暖城说的“一切都好脆弱。”

我怎么能告诉暖城那孩子还活着与她在同一座城里衣着破旧不堪的衣着破旧不堪的在他母亲与另一个儿子欢笑的城中每日每日的乞讨?

我开始幻想着也许他们曾无数次擦肩而过无数次形成鲜明的比照……

不知谁开了小餐馆里的电视机。

正好是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

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

七点了。

暖城突然哭了起来。

正如雾柯曾说的一样。

“你能说这是个悲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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