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敲了敲门,轿辇直直抬了进去。一名年纪略大的女中打开轿门轻声说了两句,德川治济弯起眼笑了笑。他动作轻捷地下了轿,熟门熟路地向右手走去,那里是精心设计的庭园。
此处是一桥家宅邸,也是父亲花了大力气建成的,一砖一石、一花一木都极尽巧思。如今天气寒冷,花木俱已凋零,只有松柏势单力孤地绿着。德川治济笑了笑:记得赤松后面植着几株梅花,既然女中说阿富在赏花,一定在那。
刚绕过赤松,腊梅的香气扑到鼻端,德川治济深深吸了口气,冬日虽然讨厌,能闻见这香气也值了。
园里种的都是有些年份的老梅,父亲特意从向岛植木屋订购的。棵棵枝干虬结,托着半透明的淡黄花朵,粗糙和娇嫩搭配在一起,刚柔相济。
树下有一个苗条的身影,披着江户紫棉外褂,腰间束着略宽的桔梗腰带,更显得纤腰一握。德川治济无声地笑了,阿富果然在这里。
德川治济悄悄走近,阿富依然垂着头看花,似乎看得入神,并未察觉有人来。他歪了歪嘴角,女忍怎会如此大意?阿富真做得好戏,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元日他俩在将军家治面前演了出大戏,演得极成功不说,妙就妙在并未事先对词,完全是临场发挥。他是风流人德川宗尹的儿子,为人倜傥也是理所应当,元日庆典看上一名女中,倒也不十分奇怪。
用这种办法把阿富接出大奥,不得不说是一记秒棋。如果父亲地下有知,也会为他鼓掌吧。
阿富事前并不知情,可他向将军家治讨她,她一张脸红了又白,显得又羞又怕,表现得自然,没一点破绽。也许她不想立刻出大奥,但她做了太多事,万一出个岔子,未免不会连累到一桥家。
德川治济比父亲还要谨慎,虽然父亲对她信任,他总有些不放心。
阿富做了不少事,也许太多了些。上得山多终遇虎,还是暂时缓一缓的好。反正只剩下家基一人,什么时候都能动手。眼下他还没布置完,先让家基多活几年——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
走到阿富跟前,她如梦初醒似的抬起眼,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泪水聚集。德川治济笑着说;“一桥家的新夫人在赏梅呢,当真好雅兴。”
阿富向他行了个礼,赶紧改了笑脸,眉间还有掩饰不了的忧愁。
德川治济握住她的手,小而软的手掌,微微发着抖,像是觉得冷。
“冷吗?”德川治济在她耳边说,她摇了摇头,并不开口,乌沉沉的眼蒙了层薄雾,应该是泪水。
“阿富夫人这是怎么了?”德川治济捏了捏她的手。
她垂下头不说话,浓密的睫毛盖在眼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菱角似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德川治济不做声,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些。安静的庭园,身处梅树边,花香一阵阵扑上身来,又握着美人的手,简直像一首诗了。一只麻雀落在梅枝上,歪着圆圆的脑袋看着两人,看得全神贯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人说宅近植梅花,待人梅树下。阿富是在等我吗?”德川治济笑着问。
阿富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两行眼泪直滚下来,落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上。
“这不是来了吗?”德川治济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吻去她的泪珠。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眼里流出的泪水都是咸的。
阿富向后一仰,匆忙抹去脸上的泪痕,勉强笑着说:“阿富以为治济大人再不来了……从大奥出来,再没见过。”
“不来?我怎么舍得你?”德川治济把她搂在怀里,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梅香,又更甜些。
“一近梅花树,梅香染素衣。阿富,你立在梅树下,远远看着像是一幅画。”他凑在她耳边说。
德川治济又拉起她的手,笑着说:“这几日杂事多,一有空就来了。去房里吧,外面毕竟冷,冻坏你我就心疼了。”
房里也插着腊梅,火钵熏得花香更浓。
女中送上茶来,又乖觉地退了出去,德川治济对她笑了笑。她姓大崎,是这里的女中头儿,在一桥家服侍了半辈子,最是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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