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不开十年前在他骨血里发了芽的毒籽。他的心被一颗藤蔓缠住,它晃一晃,他就跟着轻轻动摇。
程浪冲去了卧室,他大发脾气,破坏一切,砸坏一切,他急于否定自己在这里留下过的任何痕迹。他把书柜弄倒了,拆了衣橱的门,他去后门找了根棍子砸穿了地板,打碎了浴室的镜子,卧室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和粉尘,程浪弄伤了手,他再没力气了,坐在地上直喘气。姜瓷洲进来了,拿来个急救箱给程浪包扎,他的手一碰到程浪,程浪就跳了起来,把姜瓷洲按在了墙上,扬起了手臂,瞪着姜瓷洲。姜瓷洲也看着他,他眼里有光芒在跳动,程浪警醒地哆嗦了下,他没有打下去,他知道一旦打了姜瓷洲,恰遂了他的心愿。他不能打他。
他撵走了姜瓷洲,锁上了房门,只好继续在卧室里打砸,破坏。
姜瓷洲来给程浪送过两次饭,他把饭菜放在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地和程浪说话。程浪没有理会,他不饿也不困,彻夜研读一套日记。日记是从地板下面找出来的,一共三册,被锁在一只铁盒子里,那只铁盒子就躺在一地狼藉中,程浪注意到它后,硬撬开了上头那枚生锈的锁扣,尽管有铁盒保护,但南方的潮湿还是侵蚀了日记的内页,不少纸上都长出了霉点,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程浪小心地把日记本摊开在桌上,打开台灯,拎着内页缓慢地阅读着。
小半本日记看下来,根据笔调和口吻,程浪判断,写日记的人只有可能是姜瓷洲的母亲于殊黛。
于殊黛写得一手端正秀丽的小楷,她出生于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母亲是芭蕾舞者,父亲是音乐剧导演,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于父与姜筱山的父亲私交甚笃,于殊黛高中毕业后去了巴黎学美术史,当时就寄宿在姜家,她本就是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物质生活足够优越,因而热衷于填补精神上的空虚,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她梦想在浪漫之都和一个青年才俊陷入爱河,梦想身披纯白嫁衣步入婚姻的殿堂,梦想着别人的欣羡和嫉妒。姜筱山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视野,一个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青年艺术家,他们还时常一起出游,一起踏青,他们的喜好也是非常一致的,关于艺术,关于审美,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但姜筱山似乎对男女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发展出更进一步的关系。姜筱山回国后,于殊黛依旧留在巴黎念书,她的身边虽不乏优秀的年轻人,但唯独姜筱山让她魂牵梦萦,在与母亲痛陈相思之苦后,于母又转告了于父,于父和姜父一商议,两人也很乐意结为亲家,亲上加亲,于是,在两家父母的撮合之下,于殊黛一毕业就去了宣城和姜筱山结婚了。喜宴在老宅办的,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文化名人,于殊黛遍请好友,无人不羡慕她有了个好归宿,于殊黛脸上生光,挽着姜筱山的胳膊连敬了好几圈的酒,隔天早上,她在床上醒来,身上的嫁衣完完好好,姜筱山不在她身边,他去了工房烧玻璃。
于殊黛和姜筱山同房的次数屈指可算。每一次,于殊黛都会把过程详尽地记录在日记上,这似乎是她的一种发泄方式,她婚后三个月的日记,笔迹已经很随性潦草了。
她和姜筱山在储藏室里做过一回,当着姜筱山师兄的面,他这个师兄,与世隔绝,连姜筱山的父亲都不知道他幽居在姜家老宅里,他以为他从他们巴黎的工作室离开后就回了老家。
姜筱山的师兄叫程浪,程度的程,海浪的浪。
没有人知道姜筱山的所有作品都出自程浪之手,也没有人知道他和程浪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肉`体关系。
于殊黛发现了这两个秘密,她崩溃了。她和姜筱山大吵了一架,姜筱山根本不在乎她的威胁,她要曝光程浪代制的秘密就去吧,到时候连她的名声,她父母的名声都一起连累,所有人都脸上无光。他无所谓。她要离婚,那也随便,他们两家要是因为这件事决裂,世代交情陷入僵局,他也不在乎。
姜筱山仿佛是一个根本没有自我人生意义的人,他对自身冷暖,吃穿用度,流言蜚语,甚至婚姻大事都不在乎,全交由别人安排,别人做主,他此生唯一的一个目的可能就是光复祖辈技艺,振兴家族传统。
于殊黛最后还是没有走,也没有离婚,她对姜筱山失望透顶,转而将自己的所有浪漫爱情的幻想寄托到了程浪的身上。
程浪比姜筱山更具有人情味,他是高兴的时候会笑,烦闷的时候会生气,苦恼的时候会发脾气的活生生的人,但他也有他的缺点,他离不开酒精,离不开他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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