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前行,坐在里面虽不吹风,反比在外头更颠。我换了好几个姿势,也不知道怎么坐才舒服。
忽而灵光一闪。
牛车与树枝又有什么区别?
化返。
万物都在化返廓中,那每刻都是我的机缘。我祭起丹田气劲,与这颠簸土路过招,不一会儿就额头泌汗。果见其效,我觉得自己机智极了,洋洋得意地四下张看。
也不知沈识微什么时候就在观察我,目光一触,他鼓励道:“有点开窍了。”说着递来他吃空的碗:“倒满水端好,能不洒出来,便是所谓‘寸巧’。”
秋名山车神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可惜牛车不能漂移。
我把那粗瓷大碗高高摊平,任沈识微提水罐往里注水。隔着一指粗泊泊的水柱,就是他的眉梢眼角。不知是水流漾荡,还是他真的笑了,那天生上扬的唇角再翘了翘:“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那时也是这么……”蓦的又打住了:“对了,你不记得了。”
我心里翻起一丝愧疚,不知道是对秦湛,还是对他,不由叹道:“是啊,可惜了。”
他挑眼看看我,倒是无所谓的口气:“也没什么可惜的,往日不可追,记不得就记不得吧,今后的事可别忘了。”
牛车向左边猛甩,老郑在车外吁吁直唤牲口。
我顺势向前扑出,连人带碗划了个半圆,收回胸前时,眼见掌中的波涛壁立,高高浪出了碗沿。我又划了几个连环圈,水面打着漩涡,终于朝里收住了。
我忙喜孜孜瞧向沈识微,他却顾不得看我,正远远把水罐拎开,只见他半个袖子都淋淋漓漓,正往下淌水。
我怎么忘了,他现在运不起化返劲。
心里有点不得劲,我索性哈哈一笑,一仰脖,咕咚咚把水当烈酒干了个底掉。丢了碗,我按住沈识微的肩头:“端着碗死水没意思!我也帮你减减震。”
静了三五秒,沈识微才答话。
他道:“好。”
说着向后一挪,连人带毯,合身靠了过来。
他的脊背贴上我的胸膛,我按着他肩头的手怎么放都别扭,只得伸开了,环住他的肩膀。得了这空隙,他的头向后微仰,枕进我的肩窝。
我一低头,正好看见他额前几根茸茸的软发被我的鼻息吹得飘起,停在半空,被阳光照透成金黄。
我只是说帮你减震,你靠过来做什么?
牛车又是哐当一跳,震得我们几乎腾空。我的话本已到了喉咙,被这一记腾回了肚子里。
……算了,练功。
我正打起精神,却听沈识微道:“有劳秦师兄了。识微小寐片刻。”我再低下头去,见他果然阖上了双眼。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在小说里,沈识微这等恶人必然都有孩子般天真的睡颜。但我看来看去,除了睫毛的确特别长外,他那绷紧的嘴唇和孤崖般直挺的鼻子,都在传达一个信息:“吾梦中好杀人”。
我搂着他,觉得就像搂着颗炸弹,一路正襟危坐、全力以赴,的确比送豆腐挑战多了。
待牛车上了缓缓的枇杷山,我终于能眺望见寒烟淡雾中的栖鹤城。
拓南民居皆是青瓦白墙,但栖鹤城的黑白之隙却洒着一片疏疏密密、浓浓淡淡的红,像桃花扇上李香君的斑斑血痕,似红楼书中脂砚斋的细细朱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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