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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修长,因为憔悴而干瘦,看上去皮包骨头,犹如枯枝。顾家臣只觉得触目惊心,那手指肤色过白,乍一眼,还以为是森森的白骨。她的两颊已经瘦的凹陷,眼眶黑重,柔润如丝的秀发变得干枯,乱糟糟地搅在一起,显然,抢救结束之后没有人来帮她整理过头发。

没有人,她的贴身女管家,从陶家过来的那位老保姆……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不在。

她的手背上扎着针。顾家臣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背往上,一个不大和谐的痕迹映入眼帘,白色的条纹病号服被割裂成几块不规则的三角形,交叉错落。那痕迹纠缠在她的手臂上,如同缎带一般。

那是一条绿色的捆绑带。

陶与悦的四肢缠着富有弹性的、军绿色的捆绑带。那一抹浓烈的绿色隐藏在一片雪白之中,只露出了一个角落,好像兔子嘴里叼着的一颗绿草一般。带子上复杂的编织纹路仿佛某种武器,散发的绿光刺痛了顾家臣的眼睛。

这是一个孕妇。这是一个四肢被捆绑在病床上的孕妇。这是一个企图自杀刚刚被抢救回来的,此刻正被捆绑在病床上的孕妇。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微微隆起的腹部鼓出的一个半圆仿佛一张人脸,时而带着嘲笑,时而面无表情。那一道圆弧非常坚硬,然而淡漠,散发如铁一般的生冷。

任啸徐把顾家臣拉到身后,快步走到病床边去。陶与悦只是凝视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并不与他对视。顾家臣揪着心口听任啸徐缓缓开启双唇,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古老的洪荒而来。

“你不需要这样的。”任啸徐使用了非常官方的开场白。

陶与悦并不搭话。

“我母亲好不容易才同意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让你画画,你却做这样的蠢事……之后的几个月恐怕你都没办法碰画笔了。”

陶与悦猛地转过头来对上任啸徐的眼睛,目光炯炯,似乎怀着仇恨;然而她的嗓音尖锐嘶哑,好像失去了母亲的绝望的孩子: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再画吗?NO,NO,NO……”她一共说了三个“NO”,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目光低垂下去,如同折翼的蝴蝶,跌落在抱着厚重纱布的手腕上——那是她的右手。

“我不能再画了。医生说,我的手筋断掉了,接不回来了……我的右手再也拿不稳任何东西,包括刀叉,包括筷子……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碰画笔了。”

她说得异常平静,目送自己的右手缓缓离去。从此后,她再也抓不住缤纷的油彩,抓不住铅芯和赭石,光线和阴影、透视和框架……都渐渐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任啸徐无奈地笑着道:“那你何苦给自己那一刀?你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陶与悦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目光洒向不知道哪个远方,出着神。她没有回答任啸徐的问题,那一瞬间顾家臣恍惚觉得,她和他们身处不同的维度,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仿佛触手可摸,却又无法沟通。

“母亲应该会来看你,最迟明天早上会过来。还有三个月了……请你忍耐。”任啸徐并没有出言安慰,他简单地述说了一个事实。

陶与悦不屑地盯着任啸徐,目光犀利如同钉子,想要把耶稣永远钉在十字架上,说:“一丘之貉。”

陶与悦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顾家臣只觉得心中在滴血,那些血浸染了堵在他胸口的那团棉花,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然而氤氲着死亡的气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也不希望任啸徐因为他而背上什么罪孽。

而任啸徐并不否认。

一丘之貉。是的,他们都是坏人,整个任家。

他们把这个女人当作利益的工具,当作生育的工具。他们一开始仁慈地欺骗着她,让她以为自己会嫁入一个幸福的天堂,然后告诉她,等待她的是富丽堂皇的监牢。任家大宅,那座奢华的建筑物,里面有给她的,童话一样美丽的房间。房间里放着她的婚纱,和她的王子。然而如梦幻一般的婚礼之后,王子从来不曾再出现,她跌入了冷酷严寒的冰雪深渊,四处弥漫着黑暗,洁白的蕾丝只是腐烂的鲜血。

一切都是因为腹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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