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条鲜活的生命失去颜色,许医生死在她怀中,临死前说:“小纪,你要活着,你要救更多的人。”
可连许医生自己都说不清,他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救治一个日本人,哪怕是日本平民:“我是一名医生,那太考验我的道德了。”
腹中恶果有她一半血缘,这是她的考验。
纪国栋紧盯着她,她的弟弟如此年轻,却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日渐成熟,他缓缓道:“大姐的孩子只活了半个月,二姐,你会做噩梦的。”
纪春尤已被梦魇折磨得连续数日睡不着,不敢睡。
纪国栋语气冰冷,就像梦里一样。
她神情木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没有杀过人。
不,极短的时间里,她反应过来,自己被欺辱太久,差点忘了早在李可为的诊所,她就杀死过日本兵。
凶器是手术刀,用来救人的手术刀。
她绝对是护士中的勇者,只不过在囚禁与虐打中,精神与身体双重受害,勇气与无畏日渐消磨。
她救过人,也杀过人,绝不是胆小鬼。
纪国栋扶住她的双肩,一字一句认真道:“二姐,你还是我的二姐吗?”
她当然是,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纪国栋替她做了决定:“我们去看医生。”
一个医者,一位母亲,她无法亲口说出心中那罪恶的念头。所以她没有同意,却也无法拒绝。
数日的紧张和缺少睡眠令她面容憔悴,似已病入膏肓,紧绷的神经在纪国栋作出决定那刻终于放松,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间,纪春尤在病床上醒来,纪国栋焦虑地在床前徘徊。
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纪国栋的朋友。
战前,家里做过药材生意,姐弟三人中只有纪国栋对学医毫无兴趣,不料如今以工人身份还能交到医生朋友。
姚顺及其妻子曾云璞经营了一家诊所,夫妻俩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纪春尤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裹在大衣中,像将要行凶的歹徒,纪国栋独自和夫妇俩交涉,不知说着她不知道的理由。
她知道,腹中恶果的由来羞于启齿,纪国栋不会以实相告。但无论什么理由,都是为了保存他们的颜面。
自国土被轰击后,尤其去年从金陵传出日本人的暴行后,即使街上的妓/女,也不愿接触那些魔鬼。
纪国栋和医生夫妇交涉完,回到她身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她松了口气,埋下头,失了神一般。
过了很久,纪国栋才开口:“姚医生说你精神太差,身体也弱,要等过几天你好些了才肯开药。”
“嗯。”不过多受罪几天而已。
“二姐......”又过了会儿,纪国栋忽然问她,“姚医生是我的朋友,知道我们为什么成为朋友吗?”
她茫然,轻轻摇头。
“他们夫妇都是好人,我们偶然结识,发现大家有共同的理想。”他缓缓道来,不顾她是怎样的表情,“可是,因为你......二姐,因为你,我却不敢,也没脸加入他们,我感到羞愧。”
纪春尤震惊了,猛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显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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