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南国,但冬日晚上也冷的很。《+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不知不觉到了一更天,又听闻小太监来奏:“宫外大人们依旧不肯离去,城中百姓骚动不安……京畿衙门惶恐,请陛下给拿个主意。”
楚徊皱紧眉头,将下头的人一个个看了一遍,心道他们是来以死相逼的,若是不答应上国寺的方丈,他寻死,和尚作乱,定要扑杀了不少和尚,于是在天下信佛不信佛的人心中,自己那顶暴君的帽子是摘不掉了;若是贺兰淳寸步不让,民间定会流传自己这皇帝不得贺兰家人心,世家大族也会人云亦云地生出反心;还有石老家将军、石清妍,这两个更是跟锦王府、石将军……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并同知家眷不知所踪,众多锦衣卫下落不明。百姓听闻百官依旧等在宫外,只当出了大事,于是不少人犯禁妄想趁夜出城。有莫名冒出来的人领头妖言惑众给,妄想撞开城门。”楼朝日又匆匆从外头赶来汇报,心道锦衣卫废与不废,不是石清妍等人说得算的。
楚徊心里多疑起来,暗道楼朝日屡屡过来报告锦衣卫的坏消息,莫不是他因早先楼徐州牧出兵益阳府的事对他这皇帝心怀怨恨?
石清妍听了这话,却跟何必问对视一眼,默契地心想他们原本只是挑动百姓对锦衣卫的怒气,如此废了锦衣卫也不至于叫百姓不知情地为锦衣卫惋惜,但眼下怎会闹得这么大?天子脚下,多少人对皇帝是深信不疑,只当自己人在京城就高枕无忧,怎会一日之间,就闹出这么些事?
石清妍扭头去看石老将军、聂老头以及贺兰淳,瞧见这三人都蹙着眉头,全无方才拿了废妃的话有意逼楚徊着急时的从容,心道这三人毕竟是耿直之人,虽今日过来各有目的,但哪一个都不是完全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再看上国寺方丈,见原本老僧入定的老和尚也有些坐不住了,心道此时楚徊犹豫不决,自己不能再咄咄相逼,不然,反倒会失了她的人心,会令聂老头等人以为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稍稍思量,石清妍果断地开口道:“老四,倘若楼少爷此话属实,那就是有心人趁机兴风作浪了,与我们无关。”
“无风不起浪,此时嫂嫂才说与你们无关?”楚徊不信,“嫂嫂、石将军这般作为,难道不是为了逼朕对你们下杀手,好令锦王爷拿了本王无道联手瑞王一同攻打朕?好叫天下人知道石将军叛敌了,说一声朕活该?!京城乱成这样,岂不是正合了你们的意?”
“叛敌”二字在石老将军心中重如泰山,石老将军一辈子尽忠保国,不料晚年却落到这地步,心中只觉得悲怆无比,他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但子孙年皆是少壮年幼之人,若非迫不得己,他怎会动了不要名声投靠楚律的念头。此时听到叛敌二字,便猛地站起身来,愤然道:“陛下这是何意?叛敌二字如何说起?”继而,不管自己早先的话,老骥伏枥地慷慨道:“请陛下令臣出宫揪出那趁机兴风作浪之人!”
楚徊抿紧嘴,石漠风等人都已经逃出京城,临阵换帅的事他做不出,但再放石老将军出去领京畿官差去捉拿所谓的“兴风作浪”之人,他不但做不出,还觉得可笑的很,兴风作浪的可不就是他们一伙人吗?
“陛下,上头几句轻飘飘的话,下头人心动荡,百姓便难以安居乐业。臣等不是那般不管百姓死活之人,眼下闹到这地步,绝非臣等所为。”贺兰淳闭着眼睛静静地说道,心知楚徊难以信赖他们了。
“陛下,百姓已经囤积米粮,明日便有奸商哄抬米价,这可是乱象,千万要尽快将这乱象消灭掉。”何必问说道。
楚徊紧紧地抿着嘴,心里着急地想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越是着急,心里越是一团乱麻。
“老四,你是不是觉得你这皇位来得太过出乎意料?乃至于你这皇帝做得不像?”石清妍出声道。
楚徊心烦意乱道:“锦王妃,朕就是皇帝,有什么像与不像。”
“陛下的言行,总透露着一股子意外之喜后的心虚以及无所适从。比如登基才几年,就想要撤藩,这般急躁,就仿佛……”
“嫂嫂,朕若像个皇帝,就该将你送入大牢。”楚徊威胁道,那心虚、无所适从二字戳得他难受;况且,撤藩这等事也只是他跟几个心腹才能直言说出,从不曾明旨发下。
“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嘛。”
“这当口,朕没心听你废话。”
石老将军、聂老头等人对皇帝怒其不争的时候,看到石清妍这么一副长嫂自居跟皇帝推心置腹的模样,个个讶异不已,心道方才石清妍不是还跟楚徊剑拔弩张嘛?
何必问、贺兰淳二人则是见怪不怪地想石清妍定是觉得再闹下去,聂老头、石老将军定会担忧京城里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先对楚徊让步,况且那废除妃嫔以及锦衣卫的话原不是一朝一夕逼迫皇帝答应就能成功的事,于是她才先让出一小步以展示风度。
“反正你也在犹豫不决,就听嫂子我说说嘛。你急着要有一番作为,乃是为了服众吧,想叫京城的文武百官心服口服,令他们再不能腹诽:先帝怎将皇位给了四皇子?你这心是好的,可惜,急躁了一些。”石清妍慢条斯理地说道。
楚徊眯着眼看向那坐在他褥垫上的女子,等着她再接着说下去,心道自己就再见识见识她的“妖言惑众”,此次,便是拼着做个昏君,也不能饶了她。
“说来,你有这举动也情有可原,只错在时机不对,太过冒进。”石清妍从地上坐起来,慢慢走到楚徊身边,“老四,二王兴兵作乱,就当是你下罪己诏的时候,不知你的罪己诏上要如何书写?”
“既然嫂嫂开口,朕就洗耳恭听,但听嫂嫂能说出朕多少罪名。”楚徊冷笑道,勉强自己维持面上的镇定,心里依旧在想着两全其美的法子。
楼朝日等人巴巴地看向石清妍、楚徊,心道如今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该速速决定如何处置京城之事!
“那嫂子我就给你说一说了。每每对上贤才、能人,如贺兰大人、知己甚至你三哥,你总会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拿捏不住恩、威之间的分寸,这是你心虚自卑的一面;对待百官,你缺少一种每一个人都要珍惜着用的心态,聂老头当街冒犯我,他是抱着一颗求死之心过去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他胆敢当街骂我就是求死,也不信你人在京中,不曾听到一丝风言风语,但你任凭他去了,这便少了一颗帝王该有的爱惜贤才之心,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嘴上的求才若渴说得再多也没用;对楼家也是一样,轻易舍去得之不易的忠臣,却为颜面留住一些酒囊饭袋;还有,陛□为帝王,浪漫情怀委实太多了一些,就如今日,陛下忍辱负重,只为不给我家王爷叛乱的借口,陛下是还沉迷在他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浪漫情怀中,锦王爷要反,岂会是因为一个女人?他不反,又岂会是为了一个女人?”
楚徊冷笑连连,说道:“荒谬!浪漫情怀?朕?”因莫名地有些心虚,便以掷地有声的语气表示自己对石清妍这话的不屑,脑海里却莫名地浮现出先帝与肖淑妃在花园中的旖旎春光……
“嫂子我不过是替陛下剖析一下陛下的心路历程。陛下诸多举动,一是被朝臣不信赖所逼,二是被先帝不早早立下立嗣旨意所害。诸多行径看似可恨,却情有可原。”石清妍心道天上掉馅饼,还是大块的,谁都会被馅饼砸得头晕。
一句情有可原,熨帖了楚徊的心,虽面上不屑,心中却很是赞同,若是朝臣不动不动提起若是先帝当如何、若是锦王、瑞王如何,他怎会……不,此时不是听进去石清妍话的时候,偷偷瞄了眼贺兰淳等人,只瞧见一群面目模糊的人纷纷点头。
聂老头、石老将军愕然地看向石清妍,心道她早先那些戳人心的话,落到“情有可原”四字上,当真化去了所有的锋芒。
“陛下不能杀伐果决、推己及人的缘由,在嫂子我看来,乃是因陛下心中在惶惑不解为何先帝要将皇位给你,这不解令你行事忌惮重重,瞻前顾后。”究其原因便是自卑自惭自觉配不上皇位。
“哼,”楚徊轻哼一声,“四嫂子这一席话当真是叫人受益匪浅,可惜,朕心中并无不解。”
“那你可要听一听聂老头、贺兰大人是如何说的?”石清妍含笑道,瞧见楼朝日、石老将军还为京城里的乱象着急,心道快了,这些人急个什么。
楚徊闻言果然立时看向聂老头等人,扪心自问:先帝为何要将皇位给他?只是因为他是嫡子吗?
聂老头很是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道:“先帝初初得病,便召见老臣,老臣曾在先帝面前力荐陛下。陛下年少时便聪慧过人、行事温和,最是平衡熙王、颐王、锦王、瑞王的上好人选。”不料如今,这温和之人执意撤藩,逼得熙王、颐王作乱,京中动荡,他的孙子被流去——他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老臣去大街上送死,相较之下,倒不如锦王妃能伸能屈、大义凛然。
“陛下也曾问过臣是否会因贺兰辞的缘故偏向锦王,臣答曰,”贺兰淳见楚徊专注地看着他,心知此时定要顺着石清妍的意思鼓起楚徊“杀伐果决”的底气,半真半假地继续说下去,“臣只会偏向对贺兰家对江山社稷有利之人。先帝令臣在五个皇子中替他挑一个,臣挑的是陛下。先帝问臣为何会有此举,臣答曰:五子之中,熙王、颐王占着年长,却自来不受先帝喜爱,心中存了怨怼之气,这二人极易敌我不分、亲疏不辨,果不其然,如今熙王、颐王勾结外族作乱;锦王宽容,身边贤能辈出,但宽容之下太过孤绝,此等人眼下尚且宽容,待数十年后,必定多疑乖戾;瑞王最为被朝中百官看好,自幼便有贤名,才智心胸皆在上层,也是众人猜测陛下选定之人……”
楚徊心里一揪,心道可不是么,楚恒就藩了,还依旧被先帝长留京中。
“恰因如此,瑞王心中抱负太大,极易与锦王起冲突……”
“贺兰大人是说,朕被选中,只因朕是守成之人?”楚徊一阵发虚,心落到了谷底,千千万万次自问先帝为何选中他,原因却只是“守成”二字,身为一个想要成就一番文治武功霸业的帝王,守成二字委实叫他受不住。
“是也不是。臣也以陛下能够平衡四王答先帝,问起先帝为何将四王分封出去,只留下陛下一人。陛下说——”
“父皇说什么?”楚徊急忙问,早先他也以为先帝留了他在京中,便是看重他,谁知先帝又将楚恒常留京城。
贺兰淳不禁有些可怜楚徊,心道石清妍说的是,楚徊这皇帝明明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却坐的心虚不踏实,不然他急着撤什么藩,“先帝不曾发迹时,路遇甘康甘先生,甘先生曾教导先帝为官六字真言,那便是‘空、恭、绷、凶、聋、弄’。先帝自称听了这话后豁然开朗,才得以创下如今这番家业。这六字,看遍宫中五个皇子,独有陛下最能做到。”
楚徊尚且不明白这六字是什么,但心中已然生出澎湃之意,暗道先帝的话,岂不是说自己最像先帝?“敢问贺兰大人,这六字何解?”
“空,行事灵活机变;恭,为人谦逊有礼;绷,御下矜持自尊;凶,手段不拘一格;聋,处世不畏人言;弄,利益得取就取。四王与这四字上有些不合,独有陛下,最合他心意,未免陛下被聂老先生等迂腐老人养成书呆子一般刻板的帝王,先帝便不肯早早表露心意。先帝称陛下的帝王之术自成一格,不需人矫枉过正。”贺兰淳嘴里说着好话,心里叹息连连,暗道先帝那薄情人,连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也不肯爱惜,就这般随手给了楚徊这么个人。
“……甘先生大才。”楚徊心中是欢喜的,贺兰淳虽眼下与他作对,但还是值得信服的。因不能将自己的欣喜表露出来,又不好在此时谦逊,便只能称赞甘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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