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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抢步上前,抱我泣道:“我那妃子呵!”我心碎肠断,泣道:“我那上皇呵!”二人几乎控制不住声腔,抱头痛哭。

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痛咽难言,便愈演愈入了骨髓,终至结束。泪眼朦胧,神思模糊。眼前观众鼓掌欢呼,我看不清,也听不见。扮演唐玄宗的官生定定看着我,眼中无尽的佩服慨叹,惺惺相惜,又含着怜爱。我们彼此都明白,今日演的实在痛快淋漓。而我暗想这竟然是我首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登台。真是奇迹!

鞠躬谢幕,也平息了情绪,清醒了不少。但心内尤自忐忑,不知能否入得了太子爷的眼。场内渐渐安静了,正欲退下,却听二楼传来——“赏!”那声音威严有力,竟是太子爷!!瞬间,便有小太监端着簸箩,内中全是白花花的银锞子,便往台上洒。我和那官生相视一笑,向着二楼方向拜谢,便退场。

走至后台,我向他笑道:“虽比不得你平时的老搭档默契,但也真是不容易了。”他愣了一愣,“哦”了一声,呵呵笑道:“你的扮相秀丽动人,音色圆润优美,唱腔甘醇有味,更兼行腔舒展自然,虽刚上台时有些拘谨,后面越来越表演洒脱,真是极好的。”他一说话,我才听到他真实的声音,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温润如玉。又听他如此赞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便谦道:“实是谬赞。”他又道:“那我先告辞了。”我知道他要回自己的化妆间卸妆了,因着惺惺相惜便有些依依不舍,但也道:“好。”

后台很安静,此时人也不多。刘班主恐怕是去送太子爷了,而这后台一般是不准外人进入的,钧尧他们应该还在包厢等我。于是我安静坐着,由着戏班子里的人帮我卸妆。卸完妆正要离开,却从镜中看见刘班主眼眶红红地进来了,喃喃道:“绝了!绝了!”又定定盯着我,道:“真真是像一位故人。只是,不可能啊……”我好奇地回过头,问他:“你说什么?”却见他暗皱眉头,又看着我,道:“姑娘的身段,吐字,唱腔,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姑娘,这出戏是谁教你的?她可是姓邹?”

我面上一凛,心内飞速运转,片刻,盯着镜中他的影像,故作天真,“周?”

却见他低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就说嘛,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又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又出自哪个戏班?今日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阳春楼上上下下终身不忘!”

我轻轻一笑,“哪里出自什么戏班,我也就会这一出。今日能出手相助,既是缘分,更是侥幸罢了。刘班主不必客气。”想了一想,我又淡然问他:“只是刘班主刚才说什么周还是邹?是什么人呐?”

他目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示意后台所有人都退去,便扯了一个凳子坐于我对面,长叹了口气,道:“姑娘,冲你的救命之恩,又把《梨花颂》唱的如此之好,我刘一奎把你当做知音,挖心掏肺,绝不瞒姑娘。”说着,便有泪水流下,他索性用衣袖擦了眼泪,道:“你刚才说到十九年前的那场祸事,你知道吗?当时洪且找的戏班子,便是我所在的戏班子。演那《梨花颂》的,便是我和我的师妹邹绮凤。那一年,我20岁,她才15岁。因了这个祸事,我们整个戏班子都受了牵连,被迫解散。我和绮凤从小都是孤儿,一起唱戏,情同兄妹,可惜遇此祸事,又无家可归,便相约留在京城共同谋生。当时京城有个常常看我们戏的小官员,因了可怜我们俩,偷偷收留了我们。没过半年后,那名官员的女儿要参加宫女引选,绮凤为了报恩,便顶替了那官员的女儿,入宫做了宫女,听说便是在长春宫当差。”

我心里咯噔一下,姓邹,出身戏班,长春……却不露声色,继续听他说。“唉,世事难料啊,展眼那官员升了官,要往外省赴任,举家前往,便给了不少钱,把我们这些下人都遣散了。就此,我便辗转于京城,先是进了别的戏班子打杂,不久又开始登台,坎坎坷坷混了几年,终于也组了自己的戏班子,做了班主。如今也终究是在京城混出些模样了。可惜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绮凤的音讯。今日见你演《梨花颂》,一时便想到了她。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我心中百曲千回,却也想不明白,理不出头绪。心道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便不敢跟刘班主多说什么。只客气了几句话,便离了后台,去找钧尧他们。

谁知他们一见我,便都奇道:“洒蓝,你不是御窑厂督陶官的女儿吗?你今天露的这一手,真让我们怀疑你是哪个戏班子里班主的女儿了!”钧尧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柔声道:“你真是让我担心死了!”又听玉录玳道:“洒蓝,戏子最登得台面,但又最登不得台面,只是,今天的你是仗义助人,我佩服你!”钧尧他们关心我赞我,那是自然的。只是听到她的这番话,我倒反而更哀伤感动。陆钟尧也啧啧称奇道:“没听说过你如此精通戏曲啊?”娜仁公主也在一旁瞪着眼睛等我回复。

“唉,说来话长。实话不瞒你们,我也就会这一出,学了十多年,能不精吗?今日也纯属侥幸。”我其实不想说太多,便求救般地望向钧尧。我一个眼神他便已明了,于是打圆场道:“大家伙都饿了吧?咱们也该去吃饭了吧!”一席话说得大家才惊觉,早已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玉录玳便带我们去了一家颇为高档的酒楼。吃饭时,我尤想着刘班主最后的那些话,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们却以为我是拼尽全力登台,太费精神,疲累不堪——实际我也的确是疲累不堪——所以便都不再打扰我,大家只闲闲聊些话题。

酒足饭饱,玉录玳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乘车轿先走了。陆钟尧便带着兴致依旧不减的娜仁公主去赏残荷。于是钧尧便送我回去。

我们缓缓走于街道上,我看四下里无人,悄声问他:“你刚才说太子爷性格阴晴不定、虚伪残暴,是什么意思?我看他明明很和善啊。”钧尧抬头望向远方,一时有些莫测高深,半晌,道:“仅一面之缘,哪里能判断一个人呢?我若说太子爷说话行事看着和顺,但其实却自私暴虐,你信吗?他的种种荒唐昏聩事,尽人皆知,却因为皇上年纪渐大,又极度信任宠爱他,因而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告他的状,一怕惹祸上身,二来也怕伤了皇上的心呐。唉,洒蓝,皇家的事,复杂的很,你也别多想了。没有生在皇家,很多时候反而是一种幸运。只要咱们开心、幸福就好。”

他的一句“只要咱们开心、幸福就好”,让我心里温暖不已。我好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大街上,我不能。我只能幸福地对他报以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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