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随口说了半句实话,同时拍了半个马屁:今天会议很及三寸,工作全部布置下去,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宁玥道:你虽然不是指挥小组的成员,也还有硬性任务,各个副长都要联系区县,你除了分管工作,还得负责联系益杨县。那里有一听大学还有一所中专,学生最多,情况复杂,绝对不能出事。你也不必经常回来,平时多同蔡恒联系,督促他们。
侯卫东苦笑道:宁市长,难得有机会在省委党校学习,就让我安安静静充电。
宁玥道:本来不该如此,可是我总得让可靠的人管最难的事,请你理解。
侯卫东理解宁玥的难处,在代理的期间遇到非典这件麻烦事, 她确实需要得力的可以相信的助手,于是认真地说:宁市长放心,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一定会将分管和联系的工作做好,随时听从组织召唤。
宁玥准备与几个副市长分别交换意见,由于侯卫东要走,就排在了第一个。两人观点基本一致,谈话顺利,轻松达成共识。然后她便转了话题,道:到了省委党校,充电和休息是一回事,还得利用这个时间多到老领导家里走一走。亲戚是越走越亲,道理是相通的。说到这里, 停顿片刻,又道:我希望想做事能做事的同志得到提拔。
说到这里,她便不肯再多说。作为挂着代理字的市长,目前还不太适宜将有些话题点得太透。
侯卫东既是明白人,又是响鼓,当然明白宁玥指的是什么。两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点到即可。再随便聊了几句,侯卫东便离开了宁玥的办公室。
益杨县委书记蔡恒坐在晏春平办公室,他与晏春平简单说了几句以后,戴上眼镜,专心读报纸。晏春平是小年轻,在老资格县领导面前不敢放肆,递了茶水后,拿了文件阅读。他熟悉侯卫东的脚步声,当走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眼睛就离开了文件,抬头道:蔡书记,侯市长回来了。
蔡恒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脚步声,抬起头时,有点茫然:侯市长打电话过来了吗?
晏春平嘴角上扬,挂着微笑,没有作解释。
蔡恒是从政法干警一步一步走上县委书记岗位,没有当秘书的经历,对于晏春平这种专职秘书的心路历程和小把戏没有深刻体验,根本没有想到晏春平能够通过遥远的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出谁走了过来。他取下眼镜,放下报纸,侧头看门外,几乎在他侧头的同时,侯卫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内。
蔡恒与侯卫东握了手,并排着走进办公室。
两人坐定,蔡恒道:侯市长,你是益杨老领导,今天晚上能否抽点时间接见益杨老下级,既是请你指示下一步的工作,又给老领导饯行。
在侯卫东还在给祝焱当秘书时,他就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此时,侯卫东成了沙州副市长,他成了益杨新任的县委书记。侯卫东一路走来不容易,蔡恒一路走来同样不容易。
侯卫东马上提起电话,对晏春平道:今天晚上和蔡书记吃饭,其他应酬都想办法推掉。
面子是靠自己挣的,同时也是别人给的。侯卫东是副市长,他给了三杨县委书记面子,也就为自己挣了面子。
约好吃饭时间和地点,蔡恒起身告辞。
在下班时,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
在侯卫东的家庭生活里,全家人能聚在一起晚餐是稀罕事情,小佳:下问为什么不回来吃饭,道:你要去省委党校学习,原本想陪你吃晚5。算了,你要在外面吃,我就到赵姐家里去。。
赵秀家与侯卫东家住在一个小区,来往方便,侯卫东叮嘱了一句: 一我吃了饭就要回家,你也早点回来。
晚上饭局,益杨县大小领导都与侯卫东相熟,喝了几杯酒,讲讲2扬这些年发生的趣事、雅事和无聊事,在酒精作用下,大家兴致都很高:喝到八点.宴散,侯卫东略有几分酒意。
回到家里,空无一人。侯卫东便知小佳还在赵秀家里鏖战,这是他钭中的情况。他到岳母陈庆蓉家里与囝囝玩了一会儿,等到小囝囝上天.他才回到家里。
侯卫东先在书房上网,看了新闻,觉得无甚意思,又到客厅看电
迷迷糊糊中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梦中,郭兰被困在一座孤楼里,无数穿着白色隔离服的护士在孤褛外走动,他们背着喷雾器,将一团又一团的白雾喷向孤楼。郭兰站在窗边,在白雾中露出隐隐约约的身影。侯卫东拼命朝孤楼冲去,被十来个白衣人围住。他摔倒在地,无数白衣人压在身上,他无力喘息,只能I在地上,透过一团团白雾看着孤楼里的郭兰。
嘿,怎么在沙发上睡觉,要生病。小佳打开房门,见到在沙发上熟睡的侯卫东,将他推醒。
侯卫东此时还沉浸在梦境中,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人是小佳,他心生忐忑,暗道:刚才我梦到郭兰了,喊出声了吗? 看小佳的脸色, 一切正常,这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喊出声。
十一点就回来了,还以为要过了十二点才回家。
小佳用消毒液洗了手,拿着苹果坐在身边,不一会儿,一条很长的苹果皮便破空而出,在侯卫东眼前晃晃悠悠。
小佳笑道:若不是赵姐和瑞姐都来了,这场麻将也就推了,她们两人都来了,三缺一,我不好推托。明天你要去省委党校,我无论如何也得早些回来,否则就真是不懂事。
她将苹果递给侯卫东,走到屋角,关掉音响,屋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赵姐和瑞姐都在说,你到省城党校学习是一件好事。
赵姐是市委常委、秘书长粟明俊的夫人,瑞姐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的老婆,三家人私交非常好,但是侯卫东并不相信这些女人的八卦,尽管这些八卦并非空穴来风。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们说什么?
没有什么新意,肯定是哪一位副市长进常委,这件事你们这些夫人别瞎掺和。
小佳撇了撇嘴,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很无趣,女人们喜欢
八卦,说明心理健康。
这是政治,不是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无聊。 不一定,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的八卦都很准,最后大部分都变成现实。
侯卫东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将刚才的梦境摆脱掉,道:明天就要到岭西党校,沙州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无官一身轻。他成为副市长以后,遇到工业企业普遍亏损的棘手事。这个矛盾积压了很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角色恰好是破冰者,因此承担了极大的工作压力。
小佳:我最了解你,说这句话,表明你洒脱不了。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地球离开了谁都一样转。
侯卫东道:我就是劳碌命。今天啥也不想,洗个澡,上床睡觉。在洗澡时,他眯着眼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在梦中出现郭兰并不稀奇,最稀奇的是梦中许多白衣人,仿佛科幻小说中的人物。
这到底有何寓意? 侯卫东思索一阵,暗道,十有八九是由非典联想到白衣人,我没有分管卫生,三番提醒主要领导要关注和重视非典,算是尽到了职责,至于如何操作和执行,那是分管领导姬程应该担心的事,我何必想得太多。
多数猛兽都有自己的地盘,在沙州分管领导中,各自也有各自的地兰.大家都会遵守着潜规则,不越界。侯卫东多次提醒宁玥要注意非典,略有越界,不过还在正常范围内。我给郭兰发了短信,她为什么没有回,这是什么意思?
热腾腾的水从头顶直冲到脚跟,让每个毛孔都张开,很是舒服。他3着眼,许多人和许多事在脑中回旋。
如今他想得最多的事有两件。
其一是自己的发展方向,宁玥在前日很隐晦地提到此点。自己有优势也有短处,优势在于省里有周昌全老领导提携,短处在于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一直将自己排斥在核心层外,优势和短处同样能引起天平倾斜,关键是看自己的作为。
其二是纠结于心的郭兰,前夜发了短信,至今没有得到消息,这让饱颇为惆怅,他的心境就如心里眷恋着情人的少年,徘徊在热闹而寂寞的街道上。与此同时,他又对小佳怀着真诚的愧疚。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一位成熟坚毅的男人陷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之中。
洗澡出来,小佳等在床上。明天要离开沙州到党校学习,尽管沙叫到岭西只有一个小时车程,毕竟是身处异地,与天天见面还是不一样的。按照多年习惯,今天晚上夫妻两人自然要行周公之礼。
夫妻结婚多年,性生活的表现方式和初婚时有了变化。两人在床上慢条斯理地聊了一会儿天,互相抚摸着,情绪和热度慢慢地升了起来。
老公,肚子有肥肉了,要多锻炼身体,少喝酒。
我天天都在锻炼,肚子应该不明显吧。肥就肥点,体力还行,你觉得昵?
嗯,能打九十分。到了党校,天天起来跑步,回来我要亲自检查,必须要到九十五分。 你要怎么检査? 当然是以身相许。
在夜幕中,热烈之后的两人渐渐沉入梦乡。
益杨县医院,郭师母一只腿被固定在病床上,闭着眼,沉沉睡去。郭兰守在床边,她取出手机,反复看着上面的短信,几次想回过去,又忍住了。
到了十一点,郭师母醒了过来,看着陪睡在旁边的女儿,着实心疼,道:兰兰,保姆请到了吗?暂时请不到,就请个陪护。
郭兰道:明天保姆就要过来,你别操心。
郭师母半闭着眼,道:那就好,那就好。腿断之后,她就在医院躺着,据医生说,要六七天后,等到完全消炎才能手术。她不怕腿疼,却心疼女儿没日没夜的照料。
等到母亲睡去,郭兰脑子里也想着许多的事。
以前在成津县委组织部任上,母亲生病,消息偶尔间泄露出去,成津县科局领导、乡镇长大多数都到医院看望过母亲,人来得如此多,害得医院都有怨言。此次母亲摔倒,除了学校同事和段校长过来看望,来者比起前次,差得太远。对于人来人往的无聊应酬,郭兰看得很淡,可是她也需要真诚的关心,需要在有事之时有人帮忙。而现在大小事情皆要由她一人来筹划,身心皆累。
她再次翻出了那条短信,暗自下了决心:既然热烈地爱过了一次,也就了却了心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终究还得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决心下定,郭兰觉得如一万只蚂蚁同时在咬自己的心。
从小听着父亲讲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对爱情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求,深藏着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情结。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爱上以后却又是那么热烈,如深埋于煤层的暗火,不见火光,可是无论狂风暴雨如何猛烈,都很难浇灭。正因为此,她才会为了第一个恋人而抽刀断发,由一头飘逸长发变成了短发,让侯卫东数年之内都没有认出来。也正因为此,她才割舍不下与侯卫东的恋情。
在静静的夜里,郭兰暗自双手合十,向黑暗而沉默的上天祈祷。
4月4日,侯卫东带着秘书晏春平前往省委党校。
晏春平在前往省委党校时,便给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前任秘书杜兵打了电话,通过私下关系宴请了几位党校中层干部。之所以要联系中层干部,这是晏春平依据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结论,县官不如现管,党校上层领导都想着大事,而他这种秘书为领导办的事都是小事,而小事则需要党校的中层干部配合,有了他们的配合,办起事来往往格外顺手。
进人省委党校,侯卫东百事不管,将诸事交给晏春平打理。他在院内绿荫里散步,见党校有个小书店,便进去随手翻书。到了党校,副市长身份无人能识,他由侯市长恢复成了侯卫东,将诸多烦心事情丢在一旁,安安静静百~万\小!说。
下午,晏春平道:刚才接到江津主任的电话,问晚上有没有安排,他想到岭西来。
侯卫东道:算了,难得清静,就我们三人去吃小馆子。
江津如今是经委主任,是侯卫东的主要助手之一,侯卫东觉得拂了其面子不太好,又追加了一句:你给江津说,要想请客,下个星期过来。
晚上,几人在党校旁边的小馆子炒了鸡杂、魔芋烧鸭子、白菜烧豆廣。小馆子比起宾馆来,环境差得多,或者说谈不上环境,可是菜的味道却很地道,侯卫东吃得带劲,满嘴是油。
晏春平见侯卫东轻松,趁机说出自己的想法:侯市长,党校外面朝东不远,就是金星大酒店,我去订一个房间,平时你就住在那边,条件要好得多。,侯卫东道:不必,这里条件就不错了。 晏春平又换了一个方式,道:我想在党校弄一间房子,平时我住过来。侯卫东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啰里啰唆,走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总得要一个人跟着。
晏春平故作尴舱地笑着摸起了后脑勺,其实,他并不是真想住到党校,趁着老板在省委党校读书,在沙州多陪陪老婆才是真正的幸福。当然,心里所想是一回事,应该做的是另一回事。他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又被拒绝,于是心情愉快地坐车返回沙州。
看着小车离开,侯卫东终于由前呼后拥变成了一个单独的人,他的二情变得格外宁静,在校园里单纯地散步,有时,远远地看到同样散步的中年人,便岔进小道,尽量不与来人见面。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能有一片静地还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回到寝室以后,侯卫东环顾房间,发现所有的物品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笔记本电脑摆在桌上,已能上网;茶水泡好,揭开盖,还是温热的;毛巾、牙具摆得整齐,衣服挂得整齐。侯卫东感慨一声:为什么人要当官,这就是答案。自己想不到的,妻子想不到的,部下们却想得周到万分。这样弄下去,领导想不提拔自己的手下都过意不去。
站在六楼,目光越过校园的绿树和房顶,能看到远处的街灯,在越来越强大的灯光照映下,城市变得愈发璀璨。
侯卫东在阳台上抽了一支烟,回到卧室,坐在了电脑前,上了QQ号。以前他想专门为郭兰申请一个QQ号,转念一想,如此做法反而是欲盖弥彰,若是被小佳无意发现就说不清楚了。他大大方方将郭兰加上好友,只是非常小心,不留一点聊天记录。郭兰头像一直是灰色,始终没有变成鲜亮的颜色。在QQ上挂了许久,颜色依然没有改变。在临睡前,再看,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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