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瘪老头很是倔强,梗 着脖子道:“我不管哪一个当官的来了,要谈可以,到医院现场来。”
驻村干部赔着笑,道:“这里人多,你一言我一 语,根本不晓得说的是啥子,二伯,你还是发个话,选几个代表去。”
村社两级干部站在人群外面,平时他们说话还管点用处,此时没有村民听他们招呼,说话就如放屁一样。作为村社干部,生于斯长于斯,他们夹在镇政府和老百姓中间,若是一个劲地帮着镇政府说话,不仅要被村民骂,在换届时,极有可能选不上。而且,在对待煤炭疗养院被定为隔离观察点这件事上,他们是和村民一条心的。可是,他们又是在胜利街党委行政领导之下,和镇政府对着干,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就采取了默不作声的态度,彻底把自己变成旁观者。
杜镇现任的书记和镇长都是外面派下来的干部,不熟悉林安村的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认识现场的村民。
书记杜军安排了一位本地副镇长去做工作,好说歹说,才有五个村民坐着镇政府的小车来到了大院子。
在侯卫东要求下,会议由杜镇书记杜军主持。
等到五位村民坐下,杜军首先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杜镇党委书记杜军,几位老乡都认识我。今天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和区委何书记带着相关部门参会,说明市里、区里高度重视你们反映的事。上两次开座谈会,你们提出些问题,先由相关部门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然后你们有什么情况再反映。我这里做几点要求,第一是一个人一个人轮流说话,相关部门同志说话时,你们不要打岔,你们说话时,相关部门也不打岔。最后再由领导讲话。”
几位村民都是六十来岁,他们黑着脸坐在领导们对面。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卫生局许庆蓉,她讲话的重点是针对如何防范“非典”以及“非典”的特点,这些内容在防“非典”宣传册上都有,西城区为了加强宣传,特地送了林安村1000份。
在许庆蓉讲话时,几位村民都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听说了许多关于“非典”如何厉害的传言,比如只要“非典”病人呼了气,顺风吹过来,一分里都要被传染;“非典”病人小便流到河里面,河里的鱼全部都要死完;土里沾了“非典”,几十年都要得瘟病。他们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拒绝接受卫生局许庆蓉的解释。
等到许庆蓉发言以后,干瘪老头道:“这位女同志是卫生局局长,你说瘟病只能活几个小时,你骗鬼啊,硬是欺我们农村人不懂科学。瘟病这么容易就死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为什么还要专门悠 隔离点?”
杜军道:“老林,你等会儿再发言,先请包局长讲。”
随后由区公安局包局长宣传《刑法》 《治安管理处罚长剑》等法律法规。
同志由西城区副区长讲了硬化机耕道以及林安村子女入学难的问题。
三人讲完,就轮到村民女言。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在林安村很在威望的干瘪老头,他颇有大将风度,咳嗽数声,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就问政府三条,第一条是卫生局那位女局长讲的,我有个疑问,你说起‘非典’没得好凶,既然没得好凶,那为什么全国到处都在死人?没得好凶,为什么不把你们那个隔离点设在城里头?当真是城里头的人命比我们农村要金贵?他们的就是命,我们就不是命?我现在七十岁,党的政策好,我还想多活几年。”
在干道老头说话时,侯卫东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以前是什么的?”何敏文写道:“林有德,多年的老支部支部书记。”
针锋相对地回答了许庆蓉的话,林有德瞪着眼,伸出双手,把目标对准了区局包局长,道:“包局长,当了官硬是不得了,有本事现在就把我铐起带走。我不是支部书记了,但还是老党员,党员还怕坐牢?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保卫林安村。”
包局长以前在杜镇当过派出所所长,与林有德关系还不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有德又道:“这么多年,林安村每家每户都集了钱,要硬化机耕道。要修通机耕道得修一座小桥。我们年年打报告,希望政府补贴钱。你们从来不理睬,现在觉睡醒了,想给我们修路了。林安村有骨气,不是一条狗!”
一席话,挑起了火药味,随后几位代表轮番发言,有的谈到林安村入学难问题,还有征地拆迁方面存在的不公平,还有村务公开方面的事,甚至几年前开展的“二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看了杜军一眼。杜军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吹了吹话筒,道:“大家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如果没有新问题,请侯市长讲话。”
做群众工作很难,侯卫东深解其中之味,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一席话能解开如此复杂的疙瘩,作为防非办主任,他必须要讲。
“我讲四点,一是为什么要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设立以后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如何处理……”
在预案中,对于隔离观察点的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都有专门交代,沙州市政府还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非典医疗污水和医疗垃圾处理监管工作的意见》,侯卫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甚为详细,一一道来,清清楚楚。
“二是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的法律依据……
“三是林安村历来都是先进村,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抗‘非典’……
“四是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全村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等到侯卫东讲完,村民们沉默了几分钟.在与侯卫东见面之前,村民们还抱着幻想,认为小官肯定不能主持正义,大官往往会主持公道,大官是被小官们蒙蔽了.副市长侯卫东算得上沙州的大官,可是说出来的话与镇里的官员无异,这让他们格外失望。
林有德感受到另外几位同伴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产生深深地愤怒,这个愤怒有的是来自林安隔离,有的是来自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强烈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对大领导与生俱来的畏惧,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侯市长,你这么大的领导,讲话当放屁,我们林安村村民是 是人?你还是不是为人民办事的领导?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整死绝?“
主持会议的杜军连忙将话岔开,问其他几位村民:“你们几位还有什么不同意见?“
其他村民也谈不出什么新意,一位村民激动地挥着手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能把得了瘟病的人送到煤炭疗养院,明天不拉走,我们就要挖公路。”
另一位村民道:“自前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到镇里和区里反映了十来次,你们总要给个解决办法。每次来反映问题,都是这样说,你们是在骗我们土农民,把我们当成叫花子?”
在一片争吵声中,主持会议的杜军用眼光寻找何敏文。虽然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在西城区这一亩三分地里,何敏文是真正的老大。何敏文与这些村民接触过,他早就猜到了如此结果,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向杜军微微点头示意。
杜军马上宣布:“座谈会到此结束,请各位老乡要理解政府,支持防非工作。”
侯卫东离开基层有几年时间了,直接与群众交谈的时间也减少很多,他在沙州干部中有威信,老百姓不在体制内,他就没有多少威信。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凡是涉及利益和生命的事,靠一张嘴巴难以解决问题。
侯卫东被村民代表骂了,他仍然很平静,道:“晚上,再派得国干部到林安村,每一家每一户都去做工作,争取村民理解,减少工作阻力。”
何敏文道:“已经作了安排,区、镇抽了一些干部,此时已经进了村。”
侯卫东头脑中回想着几位村民代表的神情与观点,道:“他们提出明天断公路,我估计此事肯定会发生,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林安村的事情搅乱整个沙州的防非大局。”
何敏文道:“区分局作了周密安排,方案报给了 市局,目前便衣和着装民警都带有录像设备,执勤人员和备勤人员都准备好了。”他很想再问:“能不能考虑在其他地方建了隔离点”,见到侯卫东一脸严肃,想问的话便收回肚子。
离开杜镇的时候,侯卫东心情变得压抑起来,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作为防非办主任,防非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要让咱,他必须当这个恶人。
回到家里,小佳见丈夫脸色不佳,道:“林安的事还没有摆平?”
侯卫东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怎么知道林安的事?”
小佳道:“我到政府开会,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谈这事情。”
“他们是什么观点?”
“同情村民,但是觉得市政府必须要赶紧下决心。”
侯卫东感觉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换位思考,若是我站在村民的角度 ,说不定也会激烈反对,毕竟让‘非典’观察点留在村旁是一颗定时炸弹,反地是符合人性的。包括村一级组织都对村民有同情,甚至暗中支持,在这一次的群体事件之中,村‘两委’基本没有发生作用。”
小佳安慰道:“你另有思想负担,换了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作出选择。”
侯卫东道:“原来我想,目标明确,手法可以讲究,具体到此事就是既减少冲突。又要把事件办好,少抓人或者不抓人。现在,不抓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他在沙发上稍坐了一会儿,又到书房给宁玥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开座谈会的情况。
宁玥很重视此事,马上又和朱民生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市委办打来电话,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市委书记朱民生、代市长宁玥以及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卫生局长、西城区委书记和区长。
侯卫东回家时,又是凌晨。下车之时,他朝林安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但愿明天平平安安,村民们不再围堵现场。”
凌晨六点,公安局长老粟打来电话,道:“侯市长,这么早把你吵醒。”
侯卫东昨夜并没有睡好,抹了抹眼角的眼屎,问:“是不是林安出事了?”
老杰笑道:“还是侯市长最敏锐,一语中的,五分钟之前,来了几十个村民,带着锄头、铁锹。”
侯卫东道:“他们带这些东西,果真是要断路。”
老粟道:“他们已经在挖公路,挖了一个大口子,西城分局的人正在劝阻。”
事至此,侯卫东反而定下心,道:“西城区的干部在不在?村民手里有铁锹等工具,让他们别太靠拢。”
“西城区普兵副市长在胜利街办公室,不少干部还在村里做工作,没有什么效果。”
“早上上班时间,你到市政府办公室汇报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老粟当了一辈子警察,见惯大场面,如此规模的冲突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道:“我这边做好充分准备,就等领导下定决心。”
“一定要确保证据确凿,法律依据要充足。”侯卫东又道:“在市政府下决心之前,你们继续做思想工作。”
“侯市长放心,市局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现场,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一直在劝阻断路的农民。”
到了八点半,在西城区区委何敏文办公室里,侯卫东又接到电话,两辆警车被推翻,数名警员被打伤。
在碰头会上,侯卫东态度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鉴于此事性质变化,我建议公安部门必须立刻制止违法行为,否则事情越来越不好收拾。”
宁玥便有了思想准备,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坐在会议室中间,他心里着实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心。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他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由卫东市长全权在现场指挥,果断处置。”
领导发出指示以后,几辆大客车装着防暴队员来到了现场,拉起警戒线,车载广播以威严的声音进行最后通告宣传。部分村民见势不对,退到警戒线以钱凤林有德为首的三十来个老年村民和妇女安在警戒线以内。
事情发展出乎林有德等人的预料,数队防暴警察快速进入现场,把现场控制以后,他们没有与林有德等人纠缠,而是直接冲到警戒线以外的人群中,将带头推警车和挖路的八名村民带上了大警车。
林有德原本是想用老人和妇女来阻碍警察,在警戒线以内的老人都是六十好几到七十好几。他懂政策,知道一般情况下,警察不好拘留这种老人,若是在派出所里这些老人出了事,警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采取了以老人打头阵的策略。认为知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这些老人,而是直接将外围的年轻人带走。
村民们人多,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组织和纪律,实质上是一盘散沙。被警察一冲就散,轻易地被各个击破。
区、镇的干部进入队伍里,开始劝说。
听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刑法》,这些被抓的人要被判刑,而不是最初预计的拘留几天,被抓者的家属开始慌乱,都聚在了要有德旁边。
林有德慌了神,他强自镇定,对身旁不远处的防暴警察道:“我是林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路是我带人挖的,你们来抓我。”
数十名防暴警察穿着作训服,面色严肃地站成几排,不理睬林有德的喊叫。有几位中年妇女冲出去推搡警察,皆被警察顺手带上了在客车。
现场很快处置完毕,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侯卫东一直守在西城区办公室,接到老粟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对何敏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村民围堵医院,事出有因,基层党政组织要做好工作,硬的一手要能硬起来,软的一手也要软下去。”
何敏文紧张之的一,突然松了下来,脑袋里想着如何善后,。他听到侯卫东这两句话,没来由想起了男人的软硬问题,随即又收入回胡思乱想,再次作检讨:“侯市长,我的工作没有到位,给市里添了麻烦。”
侯卫东道:“虽然抓了人,可是不要松懈,工作组要沉得下去。另外,能兑现的利益也得兑现,机耕道现在不适宜修,但是可以把图纸拿出来,让村民放心,显示区政府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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