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年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去。”
李昙硬着头皮,“爹!就算老马他是奸细,他也——”
李存年硬邦邦地回答:“别叫我爹。”
李昙沉默地直起身,抬手压了压肩头火烧火燎的伤口,“……将军,末将是……事出有因。”
李存年直起身,挥开众人,“说。”
李昙说:“就算马沙是北济的奸细,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兄弟信义不存,情义犹在。……爹!”
又是一鞭挥下,这次李昙胸口都渗出了血色。
李存年收回马鞭,就像收回的是戒尺之类的东西一样,面目十分平静,垂目问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李昙木然默诵:“天地君亲师,我们头顶上毕竟还有个天。有违天道者,就算是血亲师友,都绝不姑息。”
李存年问:“天是什么?”
李昙垂下眼帘,“……是家国社稷,是高堂王侯,是……是爹。”
李存年收回视线,“马沙都认了自己是奸细,你还要说马沙是你的兄弟?”
李昙抿了抿形状漂亮的薄嘴唇,“……不是,他是奸细,该斩之杀之。”
李存年牵起马缰,“上马,回营。”
成年人——尤其是上位者,往往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自己与旁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使得任何言语都不能真正抵达彼岸。李存年的这套逻辑,在战场上让李昙兴奋钦佩,在战场之外,也让他格外渺小无力。
李昙跪在原地没动,清了清发抖的喉咙,罔顾周边将士的注目,换套说辞,朗声说道:“斩之也好,杀之也罢,大周自然有大周的规矩。何至于把人捆上九回岭示众?又何至于将自己置于虎狼之境?”
北济地贫人瘠,虎狼环饲,养出的百姓天生一副凶恶骨骼。而大周人被仙佛诗卷熏了上千年,天生仁慈,做不了凶蛮的掠夺者。
大周人和北济人,用的是同样字正腔圆的语言,同样横平竖直的文字,同样没有三头六臂,只有孱弱之躯——但内里毕竟不同。
李昙越说越激动,声量渐高,“……如此行径,我们和北济人又有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爆响,李存年驱马近前,居高临下地狠狠一鞭甩在了他脸上。
李昙被打得猛然背过脸去,整张脸一片火辣剧痛,脑中嗡嗡作响。
他听到李存年的声音冷邦邦地落地:“这是陇州。你是我的儿子。”
这不是金陵,是李存年的陇州。他也不是读书谈玄的贵公子,是李存年的儿子。
李昙从烟花巷中被李存年提溜出来扔进了疑似可能建功立业的沙场,一直以来,都有种非真似幻的错觉。
他对自己的认识有一点偏差,直到今日,李昙才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依靠——这些年来,他以为的慈父,其实是一匹站在他身后,用利爪催促他撕咬异类的狼。
李存年不怕别人听到,硬邦邦地下令:“把他带回去。”
天罗地网早就密密铺开,渗出的鲜血渐渐糊住了视线,李昙只看到眼前一片血红,蒙住了被风吹斜的炊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好!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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