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拖着,丢进了后院的柴房里。柴草垛里蹿出几只惊慌失措的老鼠,在阳光下慌不择路地乱窜游走着,撞到了墙,然后沿着墙壁,消失在了阴影里。
大把扬荡起来的尘埃,呛得漓央不住地咳嗽。他勉强撑在几株细弱硌手的干草上,听着柴门落锁,两个看守的喽啰哈哈笑着相约去吃酒,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吐出来。
咳嗽似会传染,他这边半死不活地咳着,柴房另一头的草垛上,也发出了几声细细的低咳。他如受惊的鸟一样抬头看向声源,那里正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身上裹了一层沾满血锈迹的衣服。这件血衣像是已经长在了那人身上,隔着紧贴在身上的破烂血衣,还能看到衣服之下,皮开肉绽的血肉。甚至有些地方,都腐烂化脓,散发出难以忍受的腐坏气味。
躺在柴草垛上的人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应该是身上的伤太重了,动不得身,只微微侧了侧头。漓央也只看到如乱草覆面的脑袋转了过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渐渐止了咳声,四周都静下来,漓央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脆弱的呼吸声。破屋顶上漏下来的光束已经随着时间转动了不短的距离,那个躺着的人,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蓬乱的头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凝视同一个方向。
“喂,你还活着吗?”长久听不到对方的动静,漓央轻声喊了一句,人也慢慢向那个方向移动,想看看对方究竟是死是活。
待他走近了,才看到,这个躺在草垛上的人,是被扒了外衣,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全身上下都受了鞭笞重刑,浸出的血,将薄衫都染透了。
“啊!”漓央惊异于所见惨状,目光扫向对方下腹,突然一愣,脸上登时一热,忙背转过身,紧紧闭上了眼睛:“姑娘勿怪,我不知你是……”
他刚刚并没有看出来,浑身是血,躺在那里的是个姑娘,只心里默念了一句非礼勿视,可眼前好似怎么也逃不开刚刚看到的那惨象。他今岁也十年有六,宫里对男嗣教事得早,他的七皇兄年前刚过了十七,七皇兄的母妃就张罗着给七皇兄寻侧室了,故而这些男女合宜之事,漓央自然也是懂得的。
料想一个姑娘,在这贼窝里会遭受多少侮辱,可能她只是山下的无辜灾民,被这些强盗看中姿色,掳上山来,供一群禽兽寻乐……
不知怎的,漓央又想起那个他名义上的“姨妹”来,他在几日前甚至还见过她,漂亮又机敏,打扮得和男儿无甚不同,可能正在哪座山头上的哪处贼窝,和一群匪类称兄道弟,喝酒快活吧。
可是……如果她,不是生长在民间,在这个发生了旱灾的地方呢?如果她从小,就在她本应该在的地方长大,一切,是不是又不一样了呢?她不用去当山贼,不用去做土匪,只要,像那些王府贵胄养出来的大家小姐一样,坐在绣楼里,小几上放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茶,缝绣着漂亮的衣服,闲来无事,看看楼下盛开的牡丹花……这样,就好了吧。
那自己呢?自己原本,该在什么地方呢?
漓央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如今他死到临头,没用的想法,倒是这么多。
“快死的人了,还这样讲规矩……”身后的人似乎轻声笑了笑,笑里不无轻嘲。她的声音极低,嘶哑,压抑,细细的,像虚浮在空中的一根,马上就会断掉的线。
“你便是九皇子吧?”
漓央一愣,回过头看她的脸,不知道身处在匪寨里的这个姑娘,如何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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