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笑道:小侄倒也不是想这样。只是我们吃着皇上的俸禄,也算是少年得志了,要是一点朝气也没有,皇上又何苦养着我?当年文章比我好的又不是没有,偏偏是我加官进爵,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那也就太蠢笨了。当今喜欢用年轻人不是个秘密,林沫这话虽有自谦之意,却是个大实话,他当年的文章,翰林院的几个老先生读完,都只有锐不可当一个评价。只从遣词造句,就看得出来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以至于殿试时,还有不少人不信这个温文尔雅,说话都轻声细语叫人如沐春风的年轻人便是那个恨不得啼血纸上的少年。
景瑞年叹了口气:这路不容易啊。
若是因为这个就不敢走这条路,我的子孙当如何?便就是我的子孙能够锦衣玉食,高枕无忧,这世上那么多无爵无禄的平民百姓当如何?林沫一拱手,神态端敬,父亲生前,也必是有此宏愿,他已经铺好了路,做儿子的跟着走,也算不上辛苦。
林沫被过继给林海,那是皇帝的主意,只怕原先的打算也不是真替林海传宗接代,而是想着林家的爵位,捧着这个谁都看得出来有些皇室血脉的年轻状元。林沫说实话,压根就没见过林海,心里是不是真的拿他当亲爹尊敬也难说,至少面上从来都是恭谨有加的,景瑞年道:只是看贤侄的意思,如今多是管着江南那块儿的账,还记得你七岁那会儿写的诗吗?
林沫知道景瑞年这趟来不是找他吃饭喝茶的,却没料到他这么直切主题。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山西当年那批不翼而飞的巨额赈灾银款,却是林家上下老小心里头的一道疤。这么多年来,林沫每每觉得不够疼了,就自己撕开那疤,重新体会一趟鲜血淋漓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兴奋地哆嗦了起来,死死地捏紧了手炉,甚至烫着了手指也毫不在意。
景瑞年道:贤侄当真是大勇毅,大丈夫。
只求无愧天地。
当年的事,也没多少人记得了,便是记得的,也不敢说什么。景瑞年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我们这些人,知道的多的,都走得早。如海兄过半百而亡,都是因为积劳成疾,忧心过度。老夫此刻也觉得,贤侄过继给了如海,如今又与北静王相交,仿佛是老天爷开得玩笑。
林沫半瘫坐在椅子上:还请世伯明示。
贤侄呐,我就是个糟老头子啦,平时溜溜鸟,逗逗孙子,我也就高兴了,这些事,本来我打定了主意不掺和的,可是总是成天成夜地做梦,我当年的那些老伙计,一个个地跑来问我,记不记得那年山西死了多少人,不是被震死的,就是没吃的没穿的活活冻死饿死的,我的心啊,不踏实。
这种感觉,林沫尝了十几年,怎么会不懂。
多谢世伯。他讷讷地说。
贤侄觉得,谁手上的钱最多?又流得最快,最叫人不容易察觉?景瑞年怕他想歪了,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林沫低下头,声音抖动得不像他自己的:商人。他一直觉得,这样一比巨款,放在任何一家钱庄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何况是众目睽睽,户部拨款、举国之税凑齐,兵部拨人亲自派送的?就算有人贪了去,除非他熔了重铸,否则这么一大笔的银款,真没哪家票号敢收。却从未想过,自古官与商,就不是能分得开的。
景瑞年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林沫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他却一直没缓过神来,本来以为能了却一桩心事的,现在却又在怀疑,自己告诉他,是不是对的,将来自己的子孙怎么办。小了他整整两轮的姨娘扭着腰上来给他捶肩,他也没给任何反应。过了片刻终是苦笑:罢了罢了,庄子言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未来如何,都是老夫的命数。声音压低了不少,也是他林沫的命数啊。
林沫脸色不对,齐三怕他身子出事,回家没得交代,恨不得立刻就要把马车赶去善杏堂,林沫却摇手道:不,先去周翰林家,然后叶先生、于先生家都要去一趟。
齐三急道:大爷!
林沫道:去周家。
他无缘无故地拜访景瑞年,这京里头谁还有什么秘密?索性把林海当年的那些旧友通通拜会过,叫人打消了其他念想。景瑞年甭管是为了什么,这趟是真的拼了命地给了他这个消息,如今人人自扫门前雪,他能有这胸襟气魄,也是了不得。林沫还不想连累了他。他自己是光杆司令,妻子妹妹也有爵位在身上,不会因为他就落什么下场,景瑞年还有一家老小几十口呢!
一个下午,林沫都在拜访父亲的旧友,不管世伯们在不在家,反正礼送到,自己陪着接待的老爷少爷们喝喝茶说说话,于家老三送他出门的时候,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不由得问道:贤弟可是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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