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的话刚说完,底下的诸人都私下议论起来。
这两个对话的显然是常客,言语中透露出对水清影的无限景仰,他们细语一番后便开始踊跃发言了。
舫内大多都是文人才子,对音律都颇有研究,场面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丽娘按照顺序请各位跃跃欲试的人起身发言,六郎在宫内就经常经历这种讨论,但参与者无不是当时的大家,跟他们比起来,在座的这些才子的评论是在太肤浅和没有新意了,无非是说一些景仰赞叹的话,最多加上一些对技法上的评价,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六郎都懒得跟这些人为伍一起谈论,侧目眺望窗外的夜景。
水清影招来边上的侍女,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侍女点头悄然走下楼去,在悄悄地在丽娘耳边说了几句话。丽娘眼中露出一丝讶异,将目光集中在六郎身上,继续说道:“奴家发现,靠窗的这位公子似乎有话要说,但可能不太习惯这里的气氛而欲言又止,现在船上的贤达们大多都发表过看法了,这位公子有何高见不妨跟我们分享?”
六郎听到柴明歌的提醒,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无奈之下苦笑一声,起身揖手说道:“可能要让丽娘失望了,在下对音律不甚在行,哪有什么高见?”
周围不少人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在这里,谁都想要表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以显示自己的超卓不凡,搏佳人欢心,在这里谦虚就是无能的代名词,不仅是周围的同道,就连这里的姑娘都对音律颇有研究,清影姑娘平常很少主动邀请宾客发表看法,但受邀的大多都是才高八斗之士,只可惜却看走了眼,原来是一个绣花枕头。
张百年眼中也露出嘲弄的表情,本来他以为受邀之人非自己莫属了,但楼上清影姑娘的丫鬟在丽娘耳边说了两句话后,丽娘便立刻邀请这人发表意见,无疑是出于清影姑娘的意见。虽然他对这个水清影并不是很在意,但某样自己志在必得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却让他非常不爽,这或许就是男人自私的一面吧,因此听到六郎说他不通音律的时候,他脸上嘲弄的表情尤其明显。
六郎不了解画舫的规矩,见周围许多人听他这么一说表现出鄙视的表情,这才知道在这等风月场所是不能谦虚的,尤其是看到张百年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之后,他心中大恼,争胜之心油然而起,淡然说道:“高见虽然没有,但在下刚才在听清影姑娘弹奏的时候,偶得一词,或许能同清影姑娘之曲相和。”
听六郎这么一说,当下有不少人收起鄙视的表情,这个时代正出于词的发展阶段,还没有出现专业的词人,词和诗不一样,诗只要讲究平仄对仗,用词琢句就行,但词却还要在此基础上加上音律的搭配,五音的转折,七律的抑扬,这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情。一般的文人写出一首词做后,大多都是要请专业的乐师来配成乐章弹奏,像六郎这般听了一遍弹奏便开口说能填词的人,不是一窍不通便就是有真才实学。
六郎抬头望向二楼,拱手道:“还请清影姑娘将刚才所弹曲调的最后一折再奏一次,在下好当场唱和。”
众人都静了下来,楼上安静了片刻,一阵悠扬的乐曲响起,正是刚才所奏曲调的阶段。
六郎闭眼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和着琴声的旋律朗声吟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六郎心里首先对自己盗用后人作品的行为鄙视了一番,才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不过说实话,刚才他听水清影弹奏的时候,脑海中首先冒出来的的确就是这首明人杨慎的《西江月》了,无论是音律节奏,还是其中要表达的意境,都切合地十分准确,就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沉寂了片刻之后,叫好声轰然响起,在座的大多都是识货的人,这首西江月一出,当下便有人叫起好来,还有几个随身携带着文房四宝的人连忙取出笔墨,把刚才听到的词句一一记下,唯恐忘记了。就连一向自负的张百年也找不到什么缺点,口中念叨着词句,颓然坐下,显然心下混乱之极。
水清影听看着六郎略带苍凉的吟诵,心下不由地一颤,觉得这首词似乎就是专门为了她这首曲子准备的一样。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幼年时的她无忧无虑,地位尊隆的家族让她受尽了宠爱,然而一朝横天惊变,让她变成了亡国之奴,犹如丧家之犬般到处漂泊,直到到了南唐才稍有安定,但也只能靠烟花之地暂时容身,但这一行当也并非坦途,贪图她容貌才情的斯文禽兽不知凡几,要不是秦淮河特殊的风气和身边的下人们的拼死保护,她哪里还能在弹琴,接受众人的吹捧?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话说的多好啊,也只有遭受过突变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意境的词句,想到这里,水清影感觉跟这年轻公子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水清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纤纤玉手在琴弦上一划,弹出一排清脆的鸣响,在座有许多熟客都知道,这就是水清影选定人的信号,都以艳羡的眼神望向六郎。
丽娘望向六郎笑道:“公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六郎微笑道:“你称我六公子就行。”
丽娘点头笑道:“原来是六公子,我家清影姑娘邀请公子上楼一叙,还请公子赏光!”
六郎点头微笑:“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劳烦丽娘在前面带路。”
吩咐柴明歌在楼下等候后,他便跟着丽娘朝楼上走去。
绕了好几个弯,才到了水清影香闺的门口,丽娘指着里面说道:“六公子请进,清影姑娘在里面侯着公子呢。”
六郎点点头,掀开门口的帘幕,径自走了进去。
六郎四下打量周围,这是一间2进的房子,外间是会客的地方,内间自然是休憩之所了,房间很大,但十分空旷,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女子的房间,四周的墙上摆着几排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其中大多都是关于琴的。窗户很大,但此时是冬天,并没有打开,而是拉上厚厚的帘子,房间的四个角落都摆放着一个炭盆,将屋内烘托地有如春天。
六郎心下一动,习自扶摇先天图的敏锐感觉感受到附近真气的微小波动,正在暗中观察他的举动,看来有高手在暗中保护着舱内的水清影。这更增添了六郎对于水清影身份的好奇。
屋子的正中也挂着一圈帘幕,像蚕茧一般将屋子的中心包裹起来,只能隐约地看见里面有一个清丽的人影,正坐在席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六郎刚才见过水清影的身影,知道里面自是水清影无疑了,从这间屋子的布置来看,水清影是一个非常有戒心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为自己准备着一层又一层的防范,就算在她的闺房中也不例外。这种性格的人一般都是外表冷漠,内心处却甚是脆弱的,这一层层的保护,不止是为了掩盖她的脆弱,也是为了加深她内心处对于安全的渴望。
六郎嘴角露出一丝诡笑,不说话是么,那我也来个非礼勿言好了!
他也不客气,径自走到一边的客位上面,舒适地坐在柔软的地毯之上,喝着香茗,这可是正宗的庐山云雾,江州府出产的极品茶叶。六郎一边喝茶,一边含笑着向帘幕内望去,做出一副不欲打扰的样子。
第579章 南唐风月
果然,没等六郎一盏茶喝完,帷帐中便传出一阵熟悉的琴音,自然是刚才六郎吟词的时候水清影所弹奏的部分,紧接着,一道犹如天籁般悠远的声音响起,传入六郎的耳中:“滚滚长江东逝水……”
水清影自弹自唱,从六郎吟出此词到来到三楼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没想到她已经能将这首词背出来,运用到曲子之中了。水清影的吟唱比之六郎,虽然少了几丝沧桑,却多了几分苍凉,尤其是由女声念出,让人闻之更为惆怅。
与此同时,帘幕渐渐拉开,露出了水清影的身形。
水清影的双手自然娴熟地在琴上游走,目光迷离,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丫鬟,就是刚才下楼通知丽娘的那个,帘幕自然就是她收起来的。
六郎这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位蜚声秦淮河的名妓。
水清影身着一袭雪白的湖丝长袍坐在席上,袍服舒展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就好像一朵盛开的雪莲花一般,身前是一张案几,案几一角安放着一个香炉,缕缕檀香就是从这里面散发而出,案几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古朴的弦琴,一双如凝玉般的纤手就在琴上抚弄着,水清影专注的眼神盯着眼前的瑶琴,就好像对着最亲近的朋友倾诉一般。
轻纱覆面,六郎瞧不清水清影的面容,但只从身形气度来判断,水清影应该是个出色之极的美女,丝巾下露出一截如天鹅般优雅的颈部曲线,更增添了朦胧的吸引力。
一曲琴声奏吧,水清影幽幽地抬起头来,望向六郎,绣口微张,淡然问道:“六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做出如此沧桑通透的词句,清影佩服。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等词句定不可能出自一个毫无阅历之人之口,想必六公子是个曾经历过风雨之人吧?”
六郎哑然一笑:“光是能听到清影姑娘的天籁之音,在下便觉得不虚此行了,听清影姑娘的口气,似乎也曾经历过一番风雨?”
六郎不动声色,将话题又抛了回来,水清影眉头微蹙,轻轻说道:“贱妾的些许经历算得了什么,既然六公子不愿提这个问题,那也就算了。”
这惹人怜爱的样子让六郎一阵心动,他长笑一声,洒然说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既然是笑谈,那自然要说写轻松点的话题,说实话,这还是小生第一次来秦淮河的画舫呢,不知道清影姑娘能否看在这份上,让小生一睹容颜呢?”
水清影面容不变:“贱妾蒲柳之姿,恐怕入不得六公子法眼,不过如果六公子坚持的话,也未尝不可。”
水清影语气平淡,望向六郎。
六郎心道不就是见一面罢了,至于搞得像要你陪睡一样为难吗?本公子也不稀罕,等我的小窈娘长大点,未必比你差到哪去!想到这里,他耸耸肩道:“不必了,听清影姑娘的语气,显然并非心甘情愿,在下从不勉强别人做不情愿的事情,能同清影姑娘单独谈话已经是在下的福气了。如果清影姑娘不介意的话,能否为在下弹奏一曲《鸥鹭忘机》在下喝完这杯茶便会告辞,不会打扰清影姑娘的休息。”
说罢六郎探了探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手里端着自鄱阳湖所产的云雾茶,半闭着眼,一边品茗一边等待着水清影的演奏。
水清影望着一点都不在乎的六郎,心下颇有些矛盾,这几年来水清影迎来送往无数,虽然只有十七岁,但眼光却是老辣的很,这位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眉目清秀,浑身已经能够体现出一股引人的风姿。加上他刚才吟诗所表现出的风流文采,过上两年更成熟一点的话,定然是个让女子心动的佳公子。
说实话,见过水清影面的人聊聊无几,只有像李景遂,韩熙载这等身份的人才能见到,这是丽娘想出来的一个一石数鸟的方法,既抬高了她的身份,又不至于太过抛头露面,丢了身份。但刚才她已经几乎变相地答应了六郎的要求,而这人却轻易地放弃,那股无所谓的态度让水清影恨得牙都痒痒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是有几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了。
水清影还没有说话,一边的侍女晓兰倒有些恼了,对六郎恨恨地说道:“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小姐说话,真是太……”
水清影挥手制止了晓兰的话语,朝六郎说道:“清影这就为公子弹奏《鸥鹭忘机》不过公子应也是通晓音律之人,清影希望弹完之后,公子也能弹奏一曲,以供互相切磋。”
六郎睁眼忘了水清影一眼,见她眼中露出一丝期待,微笑点头道:“清影姑娘吩咐,在下怎敢不从,清影姑娘请!”
心中却想,老子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然奏效,女人就是这样,你越重视她便表现的越矜持,你要是表现出对她不在意,她反而会想办法撩拨你,这条定律不管在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啊!
水清影见六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无赖样子,真想跳过去揍他一顿,水清影深呼吸了几下收摄了会心神,玉手轻抚,一曲悠扬舒缓的乐曲如水银泻地般流畅地传出。
六郎闭着眼睛,细细品味曲中所表现出的意境,鸥鹭忘机出自一则著名的寓言。说的是一个渔夫每日在海上捕鱼,天上不时地飞过鸥鸟,在他的头上徘徊,时间久了,鸥鸟见渔夫没有恶意,都习惯了他的存在,经常落在他的船上,甚至落在他的身上同他玩耍。渔夫妻子知道此事,便劝渔夫下次出海趁机捉几只鸥鸟回来,然而怀了这种心思的渔夫出海之后,这些鸥鸟却再也不靠近他了。这说明当一个人怀有心机的时候,连动物都不愿同他亲近,故事借此告诉人们要有一种淡泊无为的心境。
水清影对于瑶琴的演奏的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渔夫刚出海时见到天高海阔时的舒畅,到鸥鸟与渔夫其乐融融的和谐,再到妻子怂恿时心生心机的急转,到最后鸥鸟远离而去时他心下的后悔,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让人陶醉忘我。
一曲《鸥鹭忘机》奏罢,余音绕梁,六郎还沉浸在回味之中,却听见水清影清新的嗓音说道:“六公子,该你了!”
就算是在顶层三楼,也能够听到楼下传来的一阵叫好之声。
六郎抚掌叹道:“清影姑娘的琴艺确实到了技进乎艺的程度,在下自愧不如!”
水清影私心有着一丝得意,嘴上却淡然道:“互相切磋而已,六公子又何必自谦呢。”
说罢盈盈起身,为六郎让出位置。
六郎见状也站起身来,来到案几前坐下,附近的空气中还留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却不是檀香的味道,那定是水清影身上发出的体香了,六郎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
水清影俏脸微红,别过头去不看六郎这轻佻的举动,却听到六郎舒服地赞道:“真暖和!”
她想起六郎坐在自己刚才坐的地方,自己的体温还没有散尽,见六郎夸张的语气,水清影脸更红了,狠狠地瞪了六郎一眼,又被这家伙占了便宜!
水清影找了张位置坐下,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六郎有些笨拙地调着琴弦,命晓兰把靠近大厅一边的窗户都打开,等会这里的琴声便会清晰地传到楼下,让这家伙丢丢脸。
六郎试了几个音之后,微微思索,轻松地在琴上弹出一段旋律,旋律轻快明了,有种活泼生动的快乐气息,虽然技法不足为道,但胜在节奏新颖,让人一听便难以忘怀。
只可惜这段旋律实在太短,只片刻时间就已经弹完,六郎弹完收手,站起身拱手道:“献丑了!小生技艺粗浅,胡乱弹奏,乐理不通之处,还望清影姑娘见谅!时间不早,小生这便告辞!”
说完向水清影作了个揖,朝门外走去,竟是毫不留恋。
“六公子!”
水清影从琴声中回过神来,见六郎要走,连忙叫住他,问道,“六公子,这首曲子节奏清新明快,清影却是从未听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六郎转过头来,微笑道:“这首曲子出自我家乡的一首歌谣,名字叫做《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
水清影对这个有趣的名字颇感好奇。
六郎眼中露出笑意,带着些许回忆地说道:“不错,这首歌谣还配有歌词,同曲子一起唱和,非常有趣。”
水清影柳眉一扬,略带嗔意地说道:“六公子可否不卖关子,同曲子搭配的歌词是什么样的呢?”
六郎嘴角一牵,微笑着说道:“歌词非常简单,小生这就唱给清影姑娘听。”
六郎说罢低声哼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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