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陆含章轻咳了两下,接着道:“柳师爷知道什么叫‘升斗小民’么?”
他顿了一下,轻松的笑起来:“就我这样的。‘结驷列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没什么天大的出息,每天吃饱混天黑,趋利避害,趋炎附势,巴不得天下事都能长眼睛避开自己走,这就是升斗小民。”
“所谓升斗小民,就是一群被衣食住行和吃喝拉撒一类的琐事挤满了心腔的人。”他手握成拳伸出来,“这么大的心里,装满了东家长西家短,还有剩余的地方能放得下别的吗?”
“如果还能装得下别的东西的话,大概……也只剩下每日的喜怒哀乐了吧。”
柳长洲呼吸一窒,顿时像被闪电击中一样颤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他没有在怪罪谁,他只是很伤心。
如果没有愤怒与怪罪,那似乎也只剩下了伤心。愤怒或怪罪或许还有所指向,伤心却只有被指向的资格。
船篷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的感觉,如同那日的乌云压顶一般笼罩着柳长洲,叫他浑身都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周遭是一种黏腻的令人窒息的空气,令他一瞬间只想起身走人。
他喉咙上下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挑了一个似乎有“多管闲事”嫌疑的问题问了出来:“那陆老板此一行要去哪里?”
陆含章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有种洒脱疏狂的味道:“‘形骸尚在,天地犹宽’,山高水阔一乾坤,何处不容一刁民?”
柳长洲觉着这人今日疏离得十分明显,这话莫名的刮耳,听上去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对满目疮痍的过去说的临别赠言。
他这会儿见到了本人,乱哄哄的脑子也终于消停下来,重新转起来能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思绪,就是疑惑那日的陆含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五鼎关诚然是陆含章的心血,但大庆却是他们共同的心血……
一阵风轻飘飘的将卷帘吹开一角,柳长洲心里一震,不可思议的渐渐明白过来一个真相——不是事情,是人!
是他这个人,撞在了陆含章的心上,而不是这件事儿撞在了他的心上。
而后像是要给他的所思所想一个证明一样,蒙着双眼的人迟疑的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那双手触感冰凉,手指被它的主人异常认真的岔分开来,一根一根的填进了他的指缝里。
柳长洲心跳猛地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说:“你……”
陆含章轻轻的点点头,口唇微动,坦坦荡荡道:“是。”
谢卿云将一干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跳回到船上,招呼船夫解开缆绳准备出发。他一进到船舱,就看见他们东家十分服帖的倚坐在矮几前,似乎放下了一件天大的事,浑身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轻松与自在。
他看到,老爷墓前那幅画被摊开来放在了矮几上,原本潦草的“峣峣者易折”的旁边,不知被谁缺德的蘸着水写了一行字,“君子风霜自挟”。
谢卿云看不明白,他也不去添堵,就简单的问道:“东家,我们去哪里?”
陆含章眨了眨眼睛,说:“‘江南倦游历,江北旷周旋’……北上,我们北上罢。”
岸上的柳长洲驻步回望,在天地一扁舟的苍茫背景里目送行船渐行渐远,一轮浅薄朦胧的下弦月提前挂在天边。如果非要给这个场景做一个恰如其分的注脚的话,大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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