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某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公子请说。”
“姑娘有如此的舞艺,世上可有何事,会让姑娘自此不愿起舞?”
“春蚕到死丝方尽。蝶舞也是一样,只要还有腿,还有气,就永远不会停歇。”蝶舞缓缓说道。一字一句,重重落下。
花满楼心中忽的肃然。
世上已没有太多敢用尽生命去热爱的人。那一腔赤血,一心炽热,并不是谁都担得起。
所以虽然他不很喜欢西门吹雪,却依然敬重他。
“公子是不是也有位善舞的朋友?”
“不是舞,是琴。”
“擅琴,却不愿动弦?”
“她说觉得讨厌。”
“或是她心中有极恨的人,恰巧此人擅琴。牵扯之下,便连琴也一并恨了。”
……好耳熟的剧情。
虽觉不像,花满楼还是礼貌答道:“有这可能。”
“这故事配花公子的朋友,想必是少些悬念了。”蝶舞微微一笑,又道:“琴画之类的外物,本可替人稍解心中郁结。世上却有些人,宁肯自己憋闷也不愿触及心中所想。”
——想起那孩子的闷骚样,花满楼点点头:“言之成理。”
“又或者……”蝶舞拖了长音,缓缓思索。
“什么?”
“她真的就是讨厌琴而已。”
唔,这个听起来最像阿。
琴音香气都散尽。很快又是个平静的夜。
蛙声在春日里渐渐苏醒,几只夜莺隔着河远远应着。
花满楼已经躺下,闭上眼。
苏远山立在窗边,跳了出去。
风声掠过。
花满楼起身穿衣。
顺风耳,就是这样麻烦……
话说回来——身手好,就不能走楼梯么?
花满楼实在很难理解苏远山和陆小凤这种人的嗜好——其实世上有非同常人之处的人,本该有些非正常人的嗜好。
花满楼其人,本是异数。
苏远山不走楼梯,因为她本来就是要上屋顶。
不是谁家的屋顶,就是屋顶。不分姓名,不论高矮,只要是她看得顺眼又踩得到的屋顶就可以。
听着远处轻巧的跳窜,花满楼忽觉自己这一腔担心十分多余——这种轻功,就算掉下来也摔不着的。
不过既然起来了,吹吹风再回去吧。花满楼想着,脚下缓了,却还是向前去了。
月光真是奇怪的物事。
抬眼望去,望见的是一派清辉;一低头,映在这砖瓦家户间的,却是朦胧的浑浊。
满城灯火已将熄尽。剩下的几朵,兀自摇曳,闪烁。
宛若秋日凋零的花。
有点凉阿。苏远山紧了紧衣衫,身旁又一阵风吹过。
这风很轻,好像还有点暖。
“我能不能坐下?”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我敢不敢说不能?”寄人篱下总是有苦处的。
花满楼于是微笑着坐下。
“生意不好?”
“没有阿。”
“那你怎么不用出门?”
“柳老刺说我去了不如不去。”
“……难道你是为了这个难过?”
苏远山摇摇头:“我早知道她比我更像老鸨。”
花满楼笑了:“你却比她会跑会跳。”
苏远山明白他的意思:“我的轻功就是这样练的。”
“可又是谁教的呢?”
“好像生来就会。”——不带丝毫心虚。
“……”花满楼轻捏了捏扇子:“暗器也是?”
“很多都是。”
“还有什么?”
“以后告诉你。”
“我记得听她说过,你从前不太出门?”
“恩。”苏远山点头:“白日里不太出门。”
花满楼笑了。
“冯夫人不许?”
“倒也不是。每次我出门,她都紧张兮兮,又不拦着。我看着很累,干脆不出去了。”
“这又是为何?”
“不知道。有时猜想我会不会是前朝遗孤,不过……”
“如何?”
“不像。”
花满楼笑了:“我却觉得很像。”
苏远山也慢慢笑了。很轻很轻,连花满楼的耳朵,都没有听见。
小小的屋子,窄窄的窗户,苦苦的药味。
除了打扫屋子的哑巴,只有自己。总是自己。没有糖,没有玩具,没有爹,没有娘。
唯一的陪伴,只有几本破旧的书。上面记满了各种奇怪又有趣的丹丸草药。
可能还有一个不知从哪会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儿。
他对她笑过,他轻轻拍过她的头。他教过她认字,打人,好像还有怎么在地上跑,怎么在天上飞。
可他也只是偶尔冒一次而已。这么多年了,除了他是个老头,别的,一点也想不起。
最奇怪的是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
那日凌晨,是他将自己塞上马车,只说了两句话。
“记住,你没有家。以后谁说是你家人,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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