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小花园。
满目绚烂红紫。花香太杂,凝结起的,几乎是有些苦涩的气味了。
“还是喜欢这些么?”慕容复略略靠近,似笑非笑。
“……”苏远山从番红花间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很多年前,我见过你。”
“难道那时伯父身边的小厮也是你?”
“当然不是。”慕容复微微笑道:“你也不该叫他伯父。算算年岁,他是你叔叔。”
“说清楚。”
慕容复轻叹着转开身去,天边有一缕云,正要被正午的日光打散了。
“很久以前,我们还不姓慕容的时候,是与伯父一家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很大的宅子,到处都是花儿草儿,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有些森。直到一天我无意间闯进了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慕容复缓缓转向苏远山,娓娓然好像是那是个多美的故事一样:“我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那样让人恐怖。那个地方,便是你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
那个黑漆漆的屋子,那个打扫的哑巴咿咿呀呀的叫唤,那弥漫不去的苦涩的腥凉的药草味……还有那个偶尔会冒出来,古怪,又慈祥的老头子——那是她的爷爷,一直不敢认她的爷爷。
像是东去的水,过往一切在眼前缓缓流了过去。这水越往前一步,便愈深了一些。
苏远山已然记不真切,在这混沌的昏黑中,她一步一步缓缓淌着,流水的寒气从脚踝一圈一圈萦绕上来,在记忆闪现的一刹,倏然变成蜘蛛的丝,一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
“其实也不止是你住的地方,我想在你之前,你的两个,或是三个姐姐,也都住过的。”慕容复继续道:“只是,你大概没有见过她们。整个家里,都几乎没有人见过你们。”
苏远山在听着。
“我看见你时,你坐在那个小屋子门口。”
慕容复还记得,那天很冷,地上稀稀疏疏的,残着些没有化开的雪。
那大概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孤伶伶地坐在地上,没有人来管。
她衣衫单薄,赤着脚,那颜色看起来就像是只煮熟的小虾。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来。
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或许她什么也没有看清,什么也没有记下。
可是他,从此不能忘。
他不能忘,那孩子的一眼。
孩子的眼神,本该是天下最干净的种子,怀着赤忱的好奇,和教人羞愧的热情。
它们本该稚嫩得让人心疼,让人禁不住责怪这世间,竟然要这样的灵们受那些苦创。
可慕容复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复一向讨厌那些病怏怏的东西。
从受伤的小猫小狗,到那些褴褛,徙离着的乞丐流民,他从来不多看他们一眼。
这世上能够吸引他的,只有那些新奇的、艳丽的,像孔雀羽毛般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东西。
他喜欢征服,不屑于怜悯。
可是在那个雪地间抱着膝盖发抖的孩子,却印在了他心上。
她是被遗弃了。
被血相连的亲人,扔在了万劫不复的渊谷中。
她却只是坐在了雪地上。
静静的,看不见一点乞求的样子。
慕容复想起那只断崖枯枝上的幼鹰,失了父母,单薄的翅膀还撑不起万丈高空的重量。
可它只是冷眼望着身底的荒漠。
慕容复想起古籍里那个被狠狠扔出了人群的楚狂,周身上沾满的是鄙夷的唾骂。
可他拄着绿玉杖,风歌而去,一路笑骂。
……
“没有那么伟大。”苏远山缓缓道:“其实……我很冷。”
那时,她还很怕冷。
不像现在,就算要她在冰天雪地里跳进冰块下的冰水里,她也只是有一点冷而已。
“是么?”慕容复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进屋子?”
“那么多年了,谁知道。”
“我知道。”慕容复又笑了:“我也一向知道伯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那时,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我决心有一日会带你出来。只可惜……”慕容复又看向她,缓缓道:“我只是离开了半个月,却直到今日,才再见到你。”
“真可惜。”苏远山微微笑了:“我应该再撑着一阵子,让你来救的。”
慕容复笑了笑,没有什么否认的意思,又开口道:“若再撑着一阵子,你身上现在便不止是这个毛病了。”
“还会有什么?”
“还会有燕儿身上的毛病。”
“她……有什么毛病?”
“花公子这时候想必已知道了。”
“她……是替了我?”
“算是吧。”慕容复淡淡道:“本来不该用别人的女儿的,可是你下面没有妹妹了。”
“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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