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琳脸上的挫伤掩也掩不住了,越就由它去,双目凝着脚前的地面,“今天是归宁之日,容琳恳请将军同行!”语声微带了哽咽,他要“请”,她就“请”好了,只要是能瞒过去今日,便是要她再难堪些她也不会计较了……
看那不驯的小姐低了头,李昊琛忽觉心头怪异的伤感,静静地瞅了她半晌,一言不发站起身,牵了她的衣袖便往外走,容琳惊异地抬头,只在泪影里看到他也像是苦恼的侧脸……
一看到门里出来的两个人,大门口聚在一起的几个壮的仆役全都直身,“将军!”嘴里喊着将军,眼睛可全都看着他身后,李昊琛回首看着容琳低声道,“是我军中的兄弟。”伸手递向容琳,扶着她的肘让她搭着胳臂下了台阶站到那几个人面前,早有一个环眉豹眼的汉子领头躬身,“夫人好!”他身后六、七个人也都同声喊道,“夫人好!”
容琳“刷”地红了脸,眼迅速地在眼前几人中溜了一圈,微微退身,对着领头的汉子敛衽为福,“贺大哥好!”不光是那些健仆,连李昊琛都瞪大了眼,不知道这位小姐是能掐还是会算,只有昊瑱在一边儿笑得开怀:小嫂子的悟还真是没话说,只约略地跟她提了两句说贺老六他们在门外,她就和真人对上号了,看来三哥以后在她面前说话得小心着了,别三言两语就给自己掘个墓才好。
看容琳施礼,贺达贺老六黧黑的面上泛了红,怎么也没料到容琳能喊出他来,直觉就以为是李昊琛说的——他们几个名义上是李昊琛的亲兵随从,私下里却被将军视作手足,都是一起冲锋陷阵过的,情分自是比别人亲厚,将军在夫人面前说起他们也无甚出奇,只是被这娇美的夫人恭恭敬敬地称作“大哥”,贺达还是觉得另有一种暖意,想说句合适的话,又不是善言辞的人,憋了半天只对容琳一躬身,回头就招呼别人,“还愣着干吗?还不快请夫人上车!”,其他人这才散开,相互交换着欣慰的眼色:这样的夫人,配得过他们的将军了!
昊瑱凑到昊琛身边,用肘拐他,“三哥,小嫂子把你的人收服了!”
李昊琛嗤之以鼻,“就她?就这?”话虽如此,面上却有嘉许的笑意,“又是你卖的好?”视线在那个上车的人身上,丫头扶着,他的部属在一边儿张着手防备着,似是怕她有个闪失好施救。
昊瑱也看到了,笑,“要卖好也是你卖,哪轮到我了?你看小嫂子的人缘好的……”,刚说着,贺老六牵了两匹马过来了,“将军,四爷,这就走吧?”
昊瑱接了自己雪青马的缰绳,顺带把另一匹棕红马的头往一边儿推,“奔雷,一边儿去!老六,再让我的‘疾风’离它远点儿,它身大力不亏的,净欺负‘疾风’了!”那匹棕红马似通人语,把头转过来,重睑下的双瞳中竟有睥睨之意,一边儿象在嘲笑昊瑱一边亲热地把头伸向李昊琛蹭着,昊瑱作势挥拳,“你这畜牲敢这么看我?”
李昊琛摇头,“昊瑱,你真有出息!”宠溺地拍着马头对贺达道,“老六,把它送回去吧,我今儿个坐车。”
贺老六不解,“将军?”将军不是说坐车乘轿憋屈得慌,都不如骑马么?
李昊琛游目四顾,“那个……奔雷身高体长,走在哪也太招摇了些,送回去吧!”贺老六还想问,昊瑱早在旁边踢了他一脚,直用下颌点着马车那边,贺达醒悟,二话不说牵着马往厩里送,嘴咧得像个瓢,只有奔雷不知何故,还在那一步三回头,不知主人昨儿个还骑得好好儿的,今儿个怎么就变了。
不去看昊瑱,李昊琛让自己看起来很是镇定自若地走向车轿——不是他想和那小姐往一起凑,实在是还有几句要紧的话没说。站在车边的青杏和金桔看他过来都一愣,刚想说什么,被他一眼瞪回去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马车,早有仆从把她俩儿请到后头的车轿,青杏隐隐觉得不妥,“金桔姐姐……”
金桔叹气,“也没法子。他们是夫妻,合该在一处的……怕什么呢,他不敢把小姐怎么样的,今儿可是咱们小姐回娘家,他若把小姐气着了,别人不怎么样,大公子、二公子也就出面了!”青杏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腰杆儿硬了,凑到车帘处挑起一角往外窥着,只觉什么都新奇,金桔把她拽回来,“老实坐着吧,看车走起来磕了头!”刚说完,车就颠了一下,俩人叽叽咕咕地笑起来,青杏道“好玩!”金桔嗤鼻,“好玩?等过两天上路了让你玩个够,天天坐车!”青杏苦了脸,“姐姐,四公子昨儿说的是真的?”金桔不答言,四公子说归宁之后就该启程离开京城,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你说小姐知道吗?”小姐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过话,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金桔听着外头的人声、车马声,幽幽叹气,“谁知道呢,煞神将军会跟她说的吧?”
金桔想的没有错,李昊琛想说的确是此事,可从刚落座时容琳看了他一眼,再就端坐着没动过,李昊琛看着她头上金凤嘴里的垂珠,觉得可爱之极——至少它一直在晃晃荡荡,不似那小姐,木着脸、垂着眼,仿佛他就是一阵风,自己来了也会自己走,本不需要理会!
容琳觉出头顶有目光灼灼,也不抬头,甚至不侧目,车轿的空间本就狭小,他坐进来就像凭空吃去一大半,再那样迫近地盯视着,直让人觉得无所遁形,他为什么不骑马呢?明明看到贺大哥牵了两匹坐骑的……“我若是不说话,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闷下去?”突来的叹笑打破了车里的僵冷,容琳觉得身心一松,等会意过来就又默然,他的话,让她如何答呢?
等了一阵不见回音,李昊琛亦觉挫败,这位小姐是个心眼儿小的,必是为他那天早晨说的庶出什么的记了仇,虽说是他过分了些,可再三示好她还这么着未免也太登鼻子上脸了,既要如此,他也无需再自讨没趣,“你和我,以后就相敬如宾如何?”他加重了那个“宾”字的音。冷眼看了这两天,她对“宾”都是彬彬有礼、进退得宜的,她不以他为“夫”,那就如“宾”吧,他也不必再费什么心思,尚书家、节度使家的面上还都好看。
容琳咀嚼了一下话意,觉心里百味杂陈,相敬如宾的话听了多少回,今儿个才知可以用来表示恩断义绝……这么说也不对吧?她和李昊琛本还是陌生人,哪来的恩又哪来的义呢?该说楚河汉界比较妥当,就是两人**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也未尝不可吧?
看容琳脸上有落寞之色,李昊琛蹙眉,她又在转什么心思呢?“如何?”
容琳悄悄抬眼,不意李昊琛正在打量她,黝黑深邃的眸子里像有不尽的烦恼,是因为她吗?看着那张实在是谈不上熟稔的脸,容琳轻轻吐口,“好。”
她难得地顺从了一回,李昊琛原以为会如释重负,谁知听她说出“好”那一瞬,心竟往下一沉,似有什么正往上冒的念想突又直直地坠落,扯得口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疼了一下……不愿深究那滞涩感因何而起,李昊琛撇唇一笑,半阖了眼,在睫下感知着容琳,“要到家了……这两天的事,想过要如何告诉家人了?”
容琳看着车帘的起伏,心里哂笑,怪道他突然那么提议,原来是顾忌着这一条,“有什么好告诉的呢?”赌气时说了要休书的话,他那般震怒,大约他和她一样,不管愿不愿意,都是不能回头的了……他们,总算还有些事是相通的,只是,他甚至不如她,至不济,她做了下堂妇,杜家的门还是会对她开着,而他,只怕不见容于杜家、李家和背后的其它……桀骜的人也是可怜的人,那么,也就别为难他了……
看容琳似有些疲惫地垂了眼,李昊琛欲言又止,伸脚往车壁上蹬了两下,驾辕的人便把鞭子打了个唿哨,马蹄得得的声音立时就紧促了起来,也许,早些到家会让她放松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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