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答应过我不再服药。”一个声音响起来,一只手牢牢按住了他的手背。
陈鸥猛地往后一撤,他还没有做好面对尼斯的心理准备。
☆、游轮上的第三个夜晚
时隔一年,他们终于重逢,胸膛相距仅仅一臂之遥。一年以来的音讯不通,本来可能在重重心结上筑造坚固隔阂,但他们不假思索的举动让隔阂砰然粉碎。无论是陈鸥灰心欲死地一篇篇删除日记,还是尼斯立即离开婚礼尾随而来的举动,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心迹表白,叫他们震惊之余,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们消化着刚刚发现的事实,就像初次见到火堆的原始人,小心翼翼地研究面前足以致命的温暖。一个喜悦之余仍存疑虑,一个惊惧之外渐生悲哀。沉默像巨鸟的垂翼,把他们温柔地庇护起来。
语言隐退,气味占领了狭小的书房空间。亚麻外套熨烫后的润湿气味,新郎衣领上玫瑰花的香味,日记本保护套的干燥皮革味,口中的香槟酒气,身上的安神药水气,以及在这种种之上,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的身体气味。这些气味似乎有了自己的轨道,清晰地盘旋着,就像一颗颗星辰在宇宙中运转,彼此间没有碰撞和交汇,只是一次次地擦肩而过。
许久,陈鸥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摸向尼斯。尼斯肌肉绷紧了,激动又热切地注视着渐渐挨近的指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但陈鸥的手在尼斯衣领上停住了,摘下了他佩戴的玫瑰花苞,把花慢慢伸向自己鼻下。
按照婚礼习俗,新郎衣领要佩戴一朵鲜花。这朵玫瑰花是清晨才从游轮上的恒温花房送来的,花苞上的露水还没全干,飘扬着新鲜玫瑰的芳香。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哪儿去了,甜的蔷薇?
“一旦逝去,永难挽回
“我不复归,我不复归。”
教授生前常吟这首小诗来打趣陈鸥。回想起来,陈鸥终于明白,当时教授更多是在吟给他自己听。
教授至死都没有表白,是否出于“一旦逝去永难挽回”的恐惧?
如果当时他就窥破教授秘密,是否也会像眼下对尼斯一般进退两难?
或者,如果他一直没有看穿尼斯心事,他们是否会像教授与他一般,继续满足于作为彼此一生的精神支柱?
他现在还来得及后退吗?或者,他还肯后退吗?一次婚礼带来的巨大痛苦,让他现在还心脏揪痛,他还敢再经历第二次吗?
尼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鸥,没有放过他脸上逐渐浮现的怀念与痛苦。他守着陈鸥度过了教授去世后最痛苦的三个月。每当这种表情出现,尼斯就知道他又想起了教授,想起了自己基因的另一半提供者。
这时,尼斯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妒忌,既对教授,也对仍在走神的陈鸥。教授和陈鸥的感情是那么圆融,连死亡都无法打破他们的默契。他一次次试图跻身其中,却一次次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发现自己基因来源的秘密后,他用了一年时间让自己放弃对陈鸥的感情,最终发现徒劳无功。今天陈鸥在婚礼上的失态以及偷听到的独白,让尼斯重新燃起了希望。但是,眼下看来,似乎他的希望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
打破沉默的,是陈鸥说的一个字。
“唉!……”
他的叹息沉重无奈,充满伤感,不是一个期盼爱情的人会发出的声音。在尼斯听来,就像一阵狂风,吹熄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
“我以为您把心埋进了坟墓,不会再为其他伤心。婚礼的事是我莽撞了,对不起。”尼斯说,为了按捺自己的泪意而把道歉说得好像指责。他一寸寸抬起手,放开了对陈鸥的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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