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慌忙说:“我知道,苦了你了。我这不是连北府水王爷送了东西来都顾不上回礼,赶紧偷着过来瞧你。你也得体谅我,又要打理供组的大事,又要管着子弟们来领年物,乌庄头送来的年货还得点算。每一样不是得**持着。”
女的忙说:“奴家知道,这不是实在想你想得紧。娃儿也想他爹,你嘛。”
街上又是点燃了弹一样的礼花,炸得世界五彩斑斓,震得贾琏耳膜嗡嗡作响,到最后他竟是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佳瑶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焦急地喊他“哥”。
贾琏这副怂样让佳瑶又心疼又着急,猛一顿掐他的人中,总算贾琏眼里泛光,“哎哎哎,你还真下得去手!”这种欠揍的口气表示贾琏苏醒了。佳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哥,贾琏却打了个激灵说:“冷不冷?去去,赶紧回屋,别一会儿又冻傻了还得哥抱你。”
说完贾琏就一派轻松地走了,留一个乌云压顶,但见烟花缭乱,刹那芳华,把更声压到缝儿里。这个年过的,还真不消停。
佳瑶一直担心不日就听见贾琏一家出大事,闹个人命什么的,结果杞人忧了天,直到元宵节开夜宴,贾琏依然那副笑眯眯的幸福模样,仍然搂着一大一小喝了口酒,然后把一大一小再送过来,自己到廊上与贾珍等坐在一桌。
但见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竖了一柄柄漆干倒垂荷叶,羊角玻璃戳纱料丝不一而足,百合香萦绕,新鲜花卉团簇,贾母自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歪派在矮足短榻、背靠引枕皮褥子,一面吃酒,一面欣然检阅底下的小辈儿。
贾母留了宝琴、湘云、黛玉、宝玉算是与她共坐一桌,亲疏喜好不言自明。宝钗与迎春姊妹、李纹李绮等坐着,司棋、绣桔便跟在迎春岫烟身后伺候。佳瑶在厨房里摆摆碟,再跑跑腿,饿得前贴后背。
也不知是各色彩灯渐欲迷人眼,还是炊烟袅袅熏得魂出窍,台上唱的戏与台下赏戏的人,在佳瑶脑海里穿,才凑成一台扎扎实实的好戏。
比如小妞子巧姐,戴着鲜红的领巾,梳着乌油油的两个羊角刷,正背着手在台上唱歌,稚嫩的童声有如天籁之音。可惜,从台后看得分明,巧姐只负责张嘴,唱歌的实则是芳官,难怪一鸣惊人。
这像是杜撰了。那再看一出,贾母刚把个言情小说才子佳人的套数说得一点都不差,王熙凤效仿斑衣戏彩,她边斟酒,边说书,把贾母逗得笑个不住。众人忙着听凤姐掰谎,吞着元宵也忘了咽。
薛姨妈道:“这个凤丫头又兴头了,当了老太太的托儿,又讨了老太太的寿。”
邢夫人笑着搂住薛姨妈的闺女宝钗,道:“当托儿,这个才有经验。”
王夫人脸色一凛。金钏投井之事仍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生怕她的慈善形象一落千丈,多亏有宝钗兜着说“多半是金钏在井跟前顽,失了脚掉下去”,又大度地把新做的衣服拿了出来。王夫人这才堵住悠悠之口,如今话里虽不曾明说,但听着刺儿极了。
好在贾母起意,命响鼓传花,贾母自然要先喜一回。王熙凤也积极踊跃地贡献各色笑话,媳妇婶子们也就和乐融融、欢饮达旦。一会儿又提了仗,花齐鸣,但见扑簌扑簌往下落,以为是灰烬,却是雪。
众人不遗余力又夸“正月十五雪打灯,瑞雪兆丰年”等吉祥话,好不欢腾。佳瑶跟着柳家嫂子把鸭子粥熬化了,又因贾母嫌油腻,忙忙沏一碗杏仁茶,听闻席上散了,厨房也散了,佳瑶已经手脚麻木四肢酸痛。
正提着灯笼往园子走,却见墙有火光,佳瑶吓一跳,那人忙踩灭了火苗,两人一望,竟是薛蝌。他不是贾家子弟,不曾来吃家宴。
薛蝌刚想说什么,一见佳瑶满头沾着雪末,便拾起一把伞。佳瑶想起前事,说:“上回那把还没还您。”
薛蝌犹豫片刻,道:“若是姑娘不介意,薛某送姑娘一程。”
佳瑶也实在累得够戗,便没有推辞,薛蝌一手打伞、一手提灯,灯柄恰好平均分割两人的距离,那伞,却分明悉数倾在佳瑶头上。佳瑶因问他在做什么,薛蝌顿了顿,才说他是祭拜父母,希望早日把妹妹宝琴安顿好。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佳瑶问。
“先暂且帮衬堂兄。如若妹妹发了嫁,我便少了牵挂,往来天地之间,寻份适合的差事,过自己的日子,也未尝不可。”
想到命运相似,佳瑶心内不免触动,忍不住抬头,触到薛蝌心有戚戚焉的眼神。一个交汇,两人便这么亦步亦趋,渐渐合拍,影子被拉长在宅门瓦檐下,嵌在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里,仿佛琥珀里雕刻的好时光。
过大年(4)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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