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品了片刻,柳湘莲才将将回过神智,只觉似重锤打过心头,一个踉跄倚上台柱,仿若五脏六腑尽移了位,三魂七魄皆离了体。
那厢冯紫英终究年长几岁,较柳湘莲等沉稳得多,已是连声指派起长随小厮,又客客气气点醒了韩奇等人。
柳湘莲于高台上冷眼望着院内众人速去者有,慌乱无章者有,不由暗啐一声,咬牙缓步下台,行至冯紫英面前团手一拜。
“弟不若兄,家有妻儿老小避忌甚多,愿代兄照拂一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柳湘莲与冯紫英尚未商量出个章程,正在病重的贾母身前侍疾的林黛玉便与贾府的内眷一起,被官兵送至了铁槛寺。
幸而今上怜黛玉之父文正公林海忠于王事,身后又仅余此女,特谕领兵抄检的忠顺王不得怠慢欺侮,以免寒臣下之心。
忠顺王既得了明旨,自不会为难忠臣遗孤,才封了荣国府正门并各角门便备下一辆华盖车供林氏女乘用,待得行至铁槛寺,更将寺内一座上好的独居院落指与黛玉,并留下两三使婆子侍候。
黛玉虽得了“可安心静养,林氏家人并不在抄检之列”的话,仍是愁眉不展,泣泪涟涟。
一者忧贾母病体沉疴难熬这天降横祸牢狱之苦,二者却是思及分别时贾母声色俱厉的教导之语,竟连日日挂在心头的宝玉都放下了。
原来,贾老太君数月前夜里不知怎地受了凉,虽日日遵太医的方子用药,到底是上了年纪,竟再没起过床。
黛玉父母双亡,心里早已将外祖母当做了至亲尊长,一听得贾母恐不大好,竟不顾她自个儿的身子也是三天两头风吹吹就倒了,亲在贾母跟前守着,捧汤捧药全不假他人手,几月间连贾母院子的内门儿也不曾出过。
大祸临头之时,因二人一个是上谕不可怠慢的遗孤,一个是钦封的国公夫人一品诰命,抄检的官兵倒是十分客气,礼遇有加,只咬死了一条,绝不准黛玉与贾母同行。
纵是黛玉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再三据理相求,以至惊动了忠顺王爷,也只得了一句“贾家人法当一处处置,林姑娘不必忧心”敷衍了事。
黛玉又岂不知国法?无非是怕贾母身子承受不住,才一再以孝道相求罢了。
此时被忠顺王拿国法压得哑口无言,只得执帕掩面恸哭,却兀自攥着贾母的手不肯稍离半步,显是打得与贾母共进退的主意,直急得几名领头搜检贾母院落的内侍抓耳挠腮,眼看着失了耐便要命人动手。
哪知还没等他们近了黛玉的身,一直面色灰败气息微弱的贾母便使尽了浑身力气打开了黛玉的手。
“痴儿!我白疼你了!”
贾母气得直哆嗦,下死力想戳黛玉的额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当真是又气又急,瞪着犹惊愕失神的黛玉嘶声大骂。
“你父你母皆已故去,去前哪个不是为你竭尽了心力!只怕安排的不妥帖!还不是盼着你福寿双全也得个儿孙满堂!老婆子照看你十余载,也不过如你父你母一般的心思,万不敢得你这般舍了命尽孝!”
贾母还待再骂,有那见机快的内侍已趁黛玉神思怔忪之时将她强拉至了门边,门外急招来的使婆子也候在了车辇边儿上。
黛玉强挣了半晌,又哪里是婆子们的对手,不过拉扯了几下便被塞进了车里,伴着贾母隐约几声“舍本逐末,白费了读书识字”的训斥离了贾府。
黛玉并非愚笨不堪之人,被贾母推离的惊愕焦虑一去,便品出了外祖母话中的真意。
贾母分明是说她不明孝之一道奥义,舍本逐末,行事反令尊长担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她明知皇命难违仍执意犯险,意欲与贾府众人一同下狱,虽是为了于贾母身前尽孝,却是置一己安危于不顾,身体发肤恐五一可得保全,又何尝不是不孝?
世俗常言慈母严父,她却得有慈母慈父,爱宠有加,何其幸耶。
思及老父故去前的音容笑貌,黛玉不禁泪如雨下。
老父缠绵病榻仍不忘叮咛照拂于幼女,悉心筹谋,所图不过是护独女一世安宁,可谓慈爱已极;她却将父亲的殷殷期盼置之脑后,任妄为,竟不能遵父母命而行,实是枉为人女,不孝至极!
若只为了给外祖母尽孝也便罢了,然黛玉心底最是清楚,为了她与宝玉的儿女私情,她这些年耗损心神每每病由心生,才未能调理好身子,反露出几分薄暮之状,确是愧对父母双亲。
亏她往日自许清高出尘,竟是日日自怜自哀,时至今日方忆起父母去时教导。
世人皆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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