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苏轼金榜题名后未担任任何官职就回家丁忧了,看来程夫人是来日不多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场风寒就能置人于死地,简直比sars还厉害。
待大夫看完诊后,我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你实话实说,程夫人还有多久?”
大夫一愣,犹豫了半天,低声说道:“夫人的病,是早年月子里落下的,今年严寒,复犯,来势汹涌。若是心绪放宽些,多进食,或许能撑个半年,可夫人忧思过甚,又吃的极少,油尽灯枯,只怕也就是三四个月的功夫。”
我心一沉,只有三四个月了么?春试之后,他们能否赶得及见程夫人最后一面呢?
听见程夫人说话的声音,我谢过大夫,赶忙进去。
“景先…景先!”程夫人在床上扭动,眉心紧蹙,像是做了噩梦。我赶忙摇醒她。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迷茫的望着床顶的幔帐,没有焦距。
“娘,景先是谁?”我怯怯的问,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
“景先是老大,子瞻的哥哥,不到三岁就没了。子瞻原来字和仲,子由字叔同。叫他们名字的时候总让我想起景先,所以才改了。”
原来如此,此事家中从未有人提起,看来是讳莫如深。程夫人的忧思只怕不是轻易能化解的。平日子瞻子由在家的时候,还能时常看见她的笑颜,可惜如今两人远在天边。
“娘,要不我写封信给子瞻,让他们回来看看,过完年再去赶考?”
“不行!”程夫人一下提高了声调,眼神变得清明,“不能影响他们。我的病我心里有数,我的儿子我更心里有数。倘若让他回来,只怕他会守在床前,不管什么科考了。你答应我,绝不能让他知道我病情。”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冷到我心里。
“十年寒窗,等的就是这一刻,我不可连累子瞻。子瞻要做范滂,我顾不能为滂母?”她轻轻的,却又是郑重地说:“子瞻凡事率意为之,不善外饰,你今后要多多提醒他。”
我点点头。
“还有子由。”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格沉稳不露,谨慎淡泊,我放心许多。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我心下一惊,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便明白了。她一直都是知道的,知子莫若母,不可能瞒过她的。
我低声说:“子由定会和湘云好好过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我费尽心思,尝试做出苏式、广式、西式的一些酥软易消化的点心,哄着程夫人多吃一些,还时常讲一些故事和笑话逗她开心。在我和湘云的悉心照料下,她的气色一天天恢复,神也好了很多。
我讲得口感舌燥的时候,程夫人就会说起子瞻子由小时候的事情。
譬如,他们不喜欢斗蛐蛐,倒喜欢帮人家捉老鼠,还把死老鼠拿回来吓姐姐八娘。
他们跟道士学了点剑术在家打闹,把花瓶打碎了,两人争着认错。
子瞻偷懒背书背不出来时,子由在苏洵的身后急得直做手势提醒。
中元节左右不让他们游泳,两人就一人在河里游,一人在岸上放哨。
……
那么多事,一件件一桩桩,细细说来。她声音低沉无力,时而出现短暂的沉默,恍惚的笑着,仿佛陷入旧时的追忆,之后又断断续续地继续,时而又会停顿。像是一部节奏缓慢迂回的文艺影片,以细节和画面感见长。
我就在这缓慢的节拍中,渐渐放下心来。
冬天渐渐过去了,气温一日日回温,迎春花开了,娇嫩的花朵像黄色的瀑布,倾泻出一片盎然的春意。我以为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候,谁料到乍暖还寒,一场冷空气,又加重了程夫人的病情。
我极力想推迟的那一天,如期而至,不留任何的喘息。
程夫人握着我手,睁开眼睛看我,低声说:“我去后,你要好好照顾子瞻和子由。子瞻若是惹你生气,你多包容点。”
我点点头,问:“娘,有什么话要留给他们么?”
“不悲过去,非贪未来,心系当下。”她平静地说,“我希望他们能做到。”
说完,静静地睡去,过了片刻,我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没了。
房中光线晦暗,沉沉的天气,映着黯淡无光的一切,生出颓废的感觉来。我就在那么安静的房间里跪着,心底一片纷乱。
搁下笔,封好信。我叹了一口气。
此时子瞻应该已经登科及弟,声名赫然,动于四方了。这样的大喜之中收到这样一封大悲的家书,不知什么感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纵然才学盖世,又有何用?
天空飘起雨来,细细的雨丝将远处的山水织成了一层薄灰的、浅碧的轻纱,混着缕缕的烟纹。
清明,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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