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染对敌时,左右手各扣四个连成一体的镔铁指环,虽然比普通戒指厚重突兀,作为武器来说却毫不特出,具备杀伤力的是他能一拳碎石的强大力量。钟楼里的多是亡命之徒,在当场见到近十个伙伴被他一拳打暴脸后,开始萌生了畏惧之意。不知谁怪叫一声,提刀再次冲上,裴染身后的扈卫亦呐喊迎战,昔日宁静肃穆的古钟楼沐浴在腥风血雨中。
古钟楼共有七层,四十余扇门户,第七层上就是尖锥形的塔顶,安放着篆刻着古代铭文的的巨大铜钟。裴染冲到第六层,松了口气,这里只有三个人,即使都是花玉潘派出的顶尖杀手,他也决定在半个时辰内彻底结束。已相当狭小的第七层上不太可能再有伏兵。
他已经关照过手下,等霍府发放烟花信号时,钟楼的烟花也照常放起来,以免打草惊蛇。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听到裴染骨节发出犹如金属被捏断般的喀吧声,三个顶尖的黑衣杀手都有些迟疑。裴染朝他们作了个“过来”的手势,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迈步。
忽听“嗤”的一声轻笑,一人鼓着巴掌,从第七层的楼梯上施施然走下:“裴千军,十多年了还是神勇不减,想我当年的拳法启蒙老师就是您老人家呢。”
来人着一身堇色皮制罩甲,绀紫色貉袖用金线铭以瑞兽,革带金钩,鸦黑的长发不戴冠,只用一条赤金带子束着,五官挺拔,身材高挑,笑的时候嘴角歪斜,反而带出种悍狠的邪魅之色。
“花玉潘?!”
纵使裴染眼线众多,关节直可遍布朝鲜,也未得到花玉潘已经潜入轻车港的消息。一时之间,大爷也为花玉潘的胆大狂妄而倒抽了口冷气。陆续赶上来的扈卫不明究竟,一人见他衣饰出众,自当是头领,遂大喝扑上。这人使的是长枪,在扈卫中武艺拔群,一杆枪用得神出鬼没。俗话也道一寸长、一寸强,眼见乌亮的枪尖飞刺到花玉潘咽喉,分明站着没动花玉潘却一拳先至,彭的将他打出木窗,几乎从钟楼飞出。见自己得意的扈卫跌倒在屋檐上,脸被完全击碎,七窍里淌出红白之物,裴染不由闭了闭眼。
“公子天生勇力,我已老朽,裴千军之名,早已和我不称。”
“哪里,仁虎夸麒麟,一势荡千军的美誉,舍裴大爷其谁?”花玉潘似乎也并不着急出手,只是问着:“父亲他去哪里了?”
“身体不大好了,去哪里休养了吧。”裴染淡淡回答。知道花群英去向的就算是七虎也寥寥无几,裴染当然也不会告诉他。
“大爷真够见外,虽然我们父子有些隔阂,我还是希望他老人家好好保养身体的。卓老三呢?他应该过得不错吧?”
裴染答:“倘若大公子不出现,她本应过得不错的。”
“这话更加离谱了,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哥哥。听说他就要成亲了,娶的还是个绝代佳人,我是特地回来给他送上贺礼的。”
“我看不必麻烦了。”
“大爷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为了庇护卓老三,竟然要对我动手吗?难道我不是花群英的儿子吗?裴染,我对你觉得很失望——”说到“失望”二字,花玉潘脸色一沉,将一对镀金弯勾从腰上取下。
勾如新月,映照着满地的血污,突然寂静下来的古钟楼上,只有金勾尾端的链子发出一两下悦耳的轻响。裴染不再答话,只对他也作了个“过来”的手势。
以四环一体的戒指作武器的并非罕见,在看了被一击打碎头颅的无面盗尸体后,仙衣和梅九龄也暗暗纳罕,猜不出谁和裴染一样有如此强悍的破坏力。
“这么看来竟然是裴染……”卓仙衣心不在焉地说着,心思全被无面盗尸体指甲里的油彩吸引,完全敷衍地听着霍光宿的建议。
反正也是早写好的剧本,只要照着演就可以了。
重回水榭,霍云犀迎上前道:“父亲,吉时了。”
霍光宿点了点头,刹时只见上空一片绚烂,五色烟火肆无忌惮在水榭上绽放,一时间万树花开,将诺大的府邸装扮得流光焕彩,亮如白昼。
火树银花的映下,霍光宿的脸色却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本该回应的古钟楼上的烟火,竟然毫无动静,远远眺望钟楼如同死一般静寂。他朝神色不安的霍云犀使了个眼色,霍云犀会意退出花厅。
梅九龄向卓仙衣和温,霍频频敬酒,赞叹烟花之美。温,霍神不所属,少停见宽阔的墩桥上鱼贯走上两排扎着彩衣,脸上涂抹鲜艳油彩的戏子,手里都端着刀斧剑戟,直排到花厅前。霍光宿暗向温重道:“我就怕姬离那边不稳妥,好在老夫已事先作下另一手安排。”温重听了神色稍霁。又见几条大汉抬来一个大鼎设于厅前,鼎内数百斤油,下面堆上柴薪,片刻便烧得滚热。只听鼓乐声剑拔弩张,四面肃杀,仙衣微微扬眉,梅九龄道:“好大排场,这是唱的哪出啊?”
“这是新戏,唱的是蜀使邓芝说吴伐魏,吴君效仿郦食其说齐欲烹之,给他个下马威。后来大江上安东将军徐文向火烧曹丕龙舟的故事。家里的戏班排演了好几个月了,请少船王和五弟先鉴定一下,稍后再定名目。”霍光宿眼里带出了讥诮神色,仙衣装作毫不觉察,点头道:“那唱蜀使邓芝的人,莫不是云犀么?”
“犬子平常就喜爱串几出戏,今日少船王来了,他就要显摆一下,让少船王见笑了。”
仙衣笑道:“倒也有趣。猛一看云犀的唱念做派,和他们也不差多少,我还只当认错了人。”
看那扮邓芝的蜀使从容通过刀山戟林,在吴君前侃侃而谈,虽然有模有样,也不过是膏粱纨绔的玩意儿。梅九龄是懂戏的,嘴里却道:“唱做具佳。”
蜀使每念完一段,两排大汉就以兵器敲击地面,口中发出呼喝,声势惊人。
“五爷,这邓芝出使东吴,是烹了还是没有烹?”仙衣问。
“自然是没烹。”梅九龄答,“孙仲谋也有心与蜀和解,设下大鼎只是为了吓唬人。”
他见卓仙衣喝了好几杯了,已微有酒意,自己拿了个小玉壶还只管斟,连掠早向他递了不少眼色,眼下和裴染约定的烟火也未在钟楼点燃,梅九龄表面气色不变,心里却也和温、霍一样忐忑。趁着霍光宿来斟酒,便把手挡了杯口起身道:“少船王酒已多了,今晚不能尽兴,霍老这出新戏,只好改日再来拜奉。”
霍光宿命人重整茶具喝了醒酒,道;“天色已晚,少船王何妨在寒舍将就一宿?寒舍虽陋,好在样样不缺。”梅九龄暗忖:来了。
仙衣端了茶杯,向众人道:“方才我思前想后,忽然想起一事。以前有一个流浪的杂耍班子,里面南夷北人无所不有,足迹踏遍长城内外。他们以表演作幌子,实际走到一处便偷盗当地的豪富,因为有几个很有些本事的人在内,几十年来官府一直没有捉到他们的蛛丝马迹,日子一久就养成了气候,就连少数王侯也吃过亏,觉得十分丢脸,他们的名声反传了开去,你们知道他们被叫做什么?”
梅九龄问:“是不是鬼脸天蛾?他们偷盗的本领,和鬼脸天蛾取食蜂蜜一样神鬼不知,巧妙无比。”
仙衣笑道:“是,不过鬼脸天蛾是外面人的叫法,他们多自称‘子规门’,又叫‘藏珠班’,和鬼脸天蛾差不多的喻意,只是要好听一些罢了。我觉得无面盗的行径和他们十分相似,可是鬼脸天蛾也有好几年没有响动了,不知道藏匿在哪里,或许就藏在轻车港,也未可知。霍老,你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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