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师父改颜那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找上门来寻事。难道是面皮松了?我看他嘴角,没有耷拉的痕迹。或者是眼角斜了?挺对称啊。唉,我实在看不出这张脸皮还有哪里需要修改。都已经捏成这一等一的相貌,这小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由得有点生气。心说如今师傅也不在山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早些将这两人打发了的好。
门一开,小四端了两碗药进来。
我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才勉强喝了一口,那头伪绝色一碗药已经全灌了下去。真让我好生敬佩。
“公子,”我琢磨着这人早上应该是体力最好的时候,如果现在让小四送他们下山,兴许撑到中山镇不是问题。本来还想跟他借这张脸来研究研究,如今一想到这张面皮兴许是出自吾师之手,便兴趣索然。于是我说:“公子若是能撑得住的话,不如让我家小四送二位去山下中山镇找个大夫吧。这山上天寒地冻,缺医少药,公子不要耽误了。”
伪绝色仿佛终于想起我这个救命恩人来,很客气的说道:“真是失礼,竟还未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我主仆二人昨日上山寻找一位高人,可转了一日也没有寻到,若不是误打误撞遇上姑娘,怕是命不保。”
“好说好说。”我打着哈哈,心道你只要乖乖下山,不找我麻烦便好。至于救不救命的也不用多讲,我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他又继续道:“姑娘住在此山中,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一位高人叫安来?”
我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公子说的可是安神人?”
“正是正是。”他看来颇为急切。
“哎呀,”我着下巴装模作样道:“那你们真是白跑一趟了。这安神人近年改颜生意不太好,早就搬去山下中山镇。听说年前改做倒卖药材了。”我自觉得这也算不得谎话。平时我买办回来的药材,被师傅提提熬熬制成各种药丸卖给那些来改颜的,不是倒卖那又是什么?但看小四看我那眼神,显见他并不是这么想的。我只好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哎呀,公子,这可如何是好?”阿夏闻言不禁急道。
伪绝色略一沉吟道:“那我们就立刻下山吧。”对我和小四微微颚首道:“如此,还要有劳小四公子了。”
我欣喜万分:“无妨无妨。”
正要吩咐小四,却听阿夏接口道:“那麻烦小四公子备车,阿夏这就伺候公子起身。”
“啊!马车?”我一愣,难道他们认为我口中的“送”他们下山,竟然是用的马车?
“是啊!”阿夏惊奇的看着我。
我也惊奇的看着她。开玩笑!我这山上若是有马,我还用得着愁没吃的?我沮丧的回答:“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颇为窘迫,无力购置马车。我前面的意思是让小四送你们走下山。”
“啊?这这……我家公子病成这样,哪儿有力气走下山去?”
“这…………”我裹着被子跳下榻来,伸出手去探了探伪绝色的额头,又跳回榻上。烧还没退,立时三刻就要他走下山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也罢,既然他们已经答应下山,也实不差这一晚。反正不管他们什么时候下山,都是找不到我师傅的。“这样吧,”我一副替他们着想的口气说道:“两位再休息一晚,待得明日一早再走吧。这位公子寻人心切,我也不好多留两位,免得耽误了要事。”
两人觉得我所言甚是,都表示赞同。
阿夏回房间替伪绝色拿了衣服,便跟着小四去收拾房间。
那伪绝色伸出一只手来,捏着衣服,半天没动弹。
我不由得奇道:“怎么不穿?”
他低声嘟哝道:“那个,姑娘你怎么还不出去?”
我说:“哦,没事儿,我不介意。你就在这儿穿吧。”以往磨完皮,那些教材也偶尔会自惭形秽的避开我些。我很理解。
他闻言一愣,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可,我介意!”
诶,我始料未及!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在院子里做锻炼。改颜这手艺,也是个体力活儿,遇上个丑得比较离谱的,或许要连续捏上几个时辰乃至数日,因此必要的体力锻炼不可少。
喝了药又美美的睡上一觉,我的感冒已经好了。
边甩胳膊边看伪绝色那房间。半个时辰前我瞄见阿夏进了他的屋子,想必不久他们就要走了。
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他又穿成我初见他那天那样子,估着身上有五六件袄子,头上戴着纱帽。
小四已经全副武装在院子里等他们。送他们下山后,他还要顺便看看能猎到什么活物不。前些天他抓了两只兔子,昨天一只已经下了锅。
阿夏扶着伪绝色,慢慢走到我身旁,低声说了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高兴的点了点头。
转身拍了拍小四的肩膀,嘱咐道:“路上小心些。”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那个………实在打不到活物,也不必强求,还是再考虑下苏慕蓉的提议吧。”
前面伪绝色的步子生生一顿。
小四瞪着我,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我微微一叹,这孩子,就是太较真。
默默走了几步,我欲送小四出山门,伪绝色却回身挡在我面前,在面纱后打量了我和小四一番,好像终是没能分辨出哪个是我哪个是小四,只好朝着我们两个,说:“姑娘?”
我晃了晃手,说:“这里。”
他似是感觉到了,转过些面对着我,将面纱掀开,神色颇为复杂。“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缓缓问道。
他问我名字不会是想替我立个长生牌位吧,正要同他讲不必了,却听山门外有人一嗓子吼道:“魅生!”
那声音旷苍老,语气不耐,与我而言,却犹如天籁之音。
我记得那声音,正是山下中山镇德善银号的掌柜,老刘头。
我师父除了一手改颜本事,医术也是极高的。约四个月前他欲出远门,曾带着我和小四去中山镇德善银号取银子。
德善银号是前店后院,庄主苏慕容的院子,便在银号后面。这庄主苏慕容,为人颇为勤奋,即便掌柜老刘头能干之极,他也经常在银号里呆着,看顾生意。
那日我们正在前面银号取银子,就见一人狂冲进来拉着苏慕容道:“庄主,小姐投湖了!”
苏慕容闻言脸色煞白,直朝后院冲去.
这位苏小姐似乎非常有名,银号里正在取银子的客人一听,皆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纷纷随着苏慕容及一干家丁朝后院涌去。而老刘头忙着指挥伙计将各自手头票据收好,一时间竟然也分不出人手来阻止那些看热闹的人。
我和小四,还有师父,此时正站在银号通往后院的门口处,那一群人呼啦啦一围,我们三个便被众人一路推挤到苏慕容家中大院。
苏家院子并不大,此时一个女子正躺在地上,浑身湿透。我一看,院中不过有个种芙蕖的池塘,只是此时已是夏末,芙蕖早已开尽,只剩下些莲蓬兀自立在水中。看来这个女子是投了这个池塘。
我历来奉行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便随着一众人呼啦啦一圈,将搂着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苏慕容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那时已经面色发青,气息俱无。苏慕容搂着她嚎啕:“彩衣啊,你不过与他一面之缘,连他姓名都不曾问得,怎就如此痴情…………爹已经到处托人打探,若有一日能探得他的来历,必定替你去提亲…………可这不过才三两月,你怎的就如此看不不开…………我的痴儿啊…………你要我怎么去跟你死去的娘交代…………”
我听他嚎了半天,便已知了个大概。
旁边看热闹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这苏家小姐原来真跟人说那样,是患了相思病啊!”
“可不是,听说她只见了那个男子一面而已!”
“才一面,这可真是花痴了……”
“什么花痴,换你看了也花痴,据说那男子那面皮长得是天香国色……”
“我知道我知道,说那男子对苏家小姐笑了一笑,苏家小姐就痴了。”
“天香国色是说女子的吧…………”
“男子亦可吧,那要不就是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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