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没功夫忧愁、伤感,那些情绪太奢侈,是小资们才配拥有的,我是劳动阶级,还在通往小康的道路上气喘吁吁地狂奔,我不配。
工程开始以后,我又忙起来了,忙得暗无天日脚不沾地,常常一天下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趟活儿有点难练,主要是琐碎,几块钱一个的小门牌也得详细敲定尺寸样式,一点马虎不得,这就很耗神,我感觉血都快被吸干了,整个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再加一点劲就可能断裂的样子。
早先李斯她们还常数落我,说何苦来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公司是你的呢那么卖命干嘛?还不如出来自己单干算了。
这些想法我也都有,好几次我咬牙跺脚指天发誓要炒了付大胖,可事过境迁,就把先前的疼给忘了。后来李斯她们看烦了,只要我一抱怨,就说:你活该你乐意你爱当牛做马,少跟我们念秧儿!
我仔细分析过我如此不争气的原因,可能首先得归咎于爹妈,他们打小就按五十年代的模式教育我,搞得我始终学不会混日子、磨洋工;其次,我这人太懒,付大胖除了抠一点,好处还是有的,起码我在公司来去自由不需打卡,时间等于金钱,从这一方面讲,他还算是个有人的好同志,不能跟残酷压榨工人的资本家划等号。综上,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在自找罪受,沉沦苦海无力自拔。
那天中午我又没来得及吃饭,为了立广告牌的事带着俩工人跑到楼顶勘察。楼顶无遮无挡,北风呼呼的,范思哲站我旁边,嘲笑我的发型有爱因斯坦风范。我知道我全无一点形象可言,牛仔裤一个礼拜没洗,棉袄袖口磨得又黑又亮,如果再配一辆破二八车,把手上块“瓦工”的木牌,就可以直接蹲马路牙子去了。范思哲不比我好多少,他也一直在工地上爬滚打,脸都皴了,跟要饭的似的。
下来以后我们在装了一半的大厅里研究施工,图纸铺在地上,我们半蹲半跪地围了一圈。可能是起来太急了,血都集中在下半身,来不及泵上来,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时,脑袋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想抓点什么稳住身体,但眼前一黑,抓空了,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发出“啪嚓”一声巨响。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七手八脚地把我搀起来。其实我没怎么样,意识还很清楚,我听见范思哲果断地命令:“不能坐这儿,冷,扶我车上去。”
他们又问我摔着哪了,用不用去医院,我没事人似的挥挥手撵他们走,嬉皮笑脸地说:“怎么都跟娘们似的?蝎蝎蛰蛰的!没事没事,都干活去吧!少在我跟前晃悠,看着心烦!”
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吹着暖气,我长出了一口气瘫在椅背上。范思哲坐在驾驶位上,扭过上身定定地看我,把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我笑着说,“平时就有点低血糖,可能是饿了,待会儿吃点饭就好了。”
他继续看着我,隔了约莫有一分钟的功夫,轻声说了一句:“你个傻丫头,别老把自个儿当男人使唤,累坏了多不值当。”
电光火石,那把弓“喀吧”一声折了,我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宛若活鬼。一时间所有委屈、尴尬、苦闷、失意……种种种种,一起涌上心头,突然间悲从中来,赶紧伸手去捂,却为时已晚,眼泪顺着指头缝流了下来,滚烫滚烫的。
这里我真得表扬一下范思哲,在了解女心理这点上简直可以跟gay们看齐,他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试图劝解,而是默默地开门下车,走到一边抽烟去了。
我心中感激,这种时候我确实强烈需要独处,如果他不识相地留在车里,无论出不出声,都会使我感觉颜面扫地。
车门一关上,我方才一直极力控制的情绪就崩塌了,从哽咽变成了号啕。我一直很少哭,因为我声带壮,哭声难听,我妈说像狼嗥。小时候因为缺钙,我曾整宿哭闹不休,弄得方圆十里**犬不闻,猫都不敢叫(春。
一盒面巾纸都教我用光了,我抻出最后一叠,使劲擤了擤鼻涕,稳定了一下情绪,出去找范思哲。
这真教人难堪。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后面的事……。
“你就别管了,”没等我说完就被他打断,“我送你。”他把烟头踩灭,二话不说就去开车,对我的婉拒置若罔闻。
车到小区门口,远远看见靳娜在楼门口站着,正往这边张望,看见我从车里下来,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叫:“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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