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是段欢乐的时光。周围农村收成很好。每天都有佃农挑着谷物、果子来镇子里做买卖,小镇热闹非凡。经过长长炎夏,最初那几天凉快的日子更加使人神清气爽。那条尘土飞扬的路,路边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菊花,甘蔗熟了,透出了紫红色。男孩子们在镇边的树林里猎狐狸,洗衣绳上晾满了冬季的被褥、准备晒好被子抵挡日后的严寒。暮色苍茫时,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月亮在秋季的天空中显得浑圆、橘黄。秋天里头几个寒冷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仿佛再也不能更寂静了。
第一次寒流终于来了。一天早晨风四娘醒来,发现后院地上结了霜,霜冻使院子里的一丛丛荒草银光闪闪。空气冷冽而肃杀,淡青色的天空万里无云。
晌午时分,冬天的大街上振荡起了脚步声和人语声,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要过年的东西,朱里少见的穿起了她连着帽子的雨衣上了街,她喜欢街道上那种暖洋洋的热闹气氛。风四娘则骑着马,到她的酿酒小作坊里去运一批刚酿的酒回来。
如今,有许多佃农杀了家养的大肥猪,又用骡子车拖了运来镇子里卖,因此,那天后半晌时,从离风四娘的小酒店不远的一辆骡子车上跳下来的人并没有引起大家注意。
那人站在马路中央,眯着眼向四面看了看。他是个高个儿,灰色的眼睛转动的很慢。他嘴唇半闭着,脸上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笑容。他衣着很旧,带着一个破包袱和一把亮晃晃的大砍刀。全镇首先看见他的是朱里,她和陌生人互相盯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点儿惊奇。最后,穿着破旧衣服的陌生人转过了身,走了。朱里看见他顺着路走下去,眼睛睁得非常大,并且非常的亮,她皱起小眉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又悄悄地舔了舔她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最后,她默默的跟在了陌生人的后面,两个人隔开了好几步。
很快,全镇都知道毛疯回来了。他先到屠夫胖墩儿家,颇觉有趣的看着屠夫宰一只猪,看着屠夫在这么冷的天里累的满额头汗,他很满意的笑了笑。像所有天生的懒鬼一样,他喜欢看别人这么辛辛苦苦的工作。整个镇子都乱了套,屠夫的顾客们全跑了,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不多时,毛尖闻讯走了过来,毛疯半张着湿漉漉的嘴,对他的兄弟笑了笑。看够了宰猪以后,毛疯便顺着马路到他从小在那儿长大的那座房子去,把破包袱丢在了门口。接着,他绕着镇子走了一圈儿,看了看那几家寒碜的小店铺。朱里一声不响的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小脸蛋上满满的苍白,眼睛亮的吓人。
天色已晚。冬天血红色的太阳正在下沉,西天是一片暗金色和绛红色。羽毛乱蓬蓬的雨燕回到了烟囱上的巢里去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蜡烛,不时飘来一阵烟味和温暖、浓郁的香。毛疯逛遍了镇子以后,在风四娘的小酒店前停住了脚步,念了念招牌上的名字,接着,丝毫不担心的推开了小酒店的门,走了进去。很快,除了毛疯以外,又有许多人来到了小酒店——双胞胎混混兄弟,屠夫胖墩儿,书生张。还有不少站在外面走廊和小楼梯上的其他大人、小孩,他们朝里张望着。人们很少说话。朱里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定的距离,发亮的眼睛片刻没有离开毛疯。
“你在监狱里日子过得还不错吧?”酒店里,双胞胎中的弟弟小声问道,发出了很蠢的笑声。
毛疯没有回答,只是一手拿起了大砍刀,慢慢的用大砍刀削着另外一只手上长长的指甲,他削的很慢、也很稳。你要知道,这把大砍刀有四十斤重,一般人一手拿起来都有问题,他却用来削指甲。双胞胎中的弟弟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他挪了挪身子,稳妥地躲在屠夫胖墩儿非常宽阔的背部后面。
风四娘直到天都快黑了才回来。她还在老远,人们就听到了她那匹马儿的马蹄声。太阳已经下山,空气中弥漫着早冬黄昏的那种蓝色雾霭般的微光。风四娘缓缓踩着酒店门口的小楼梯向里走着,她已经发现情况的不对劲了。人群非常安静地等待着。大家都知道,风四娘有家传的武功,虽然这几年都几乎没怎么用过了,但她的武功确实是不弱的。
风四娘走进酒店的第一眼,看的并不是那个刚从监狱大牢里出来的坏蛋,而是朱里。她发现了朱里眼里的那种很亮的光芒。风四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困惑与不解。
毛疯把他那软披披泛白的头发向后掠了掠,神经质地咳了几声,貌似要引起谁的注意。所有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终于,毛疯顺着无动于衷的风四娘的目光缓缓地瞧向了一边的朱里。
“有着奇怪邪恶气息的小家伙。”毛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眼神里有种挑战意味。
“你也是。”朱里悄悄的舔了舔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语气里抑制不了的激动,“血里有着肆无忌惮的邪恶味道,更重要的是、、好,很好,我终于找到了。”
毛疯不再理朱里,他慢慢的站起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酒店。夕阳那灰羽毛灰烬般的余晖彻底消失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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