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2 / 2）

那时候觉得世界多么美好，才二十初的年纪，已经对未来充满无限向往。

他们告别了老板，往a大走去。

一栋栋建筑物还那么熟悉，似乎还是昨天，她拿着书从这里出来；似乎又是上个月，她冒着大太阳站在这里，诅咒教官一辈子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似乎就是现在，她从这里走出去，泪流满面，耳里心里只有那句‘……你们关系亲密不比一般同学，在英国那边要互相照顾……’。

一下子时光飞逝，八年过去，什么都远了。

男生宿舍楼下面，他说：“那时候你为了那几颗杨梅还真是费了不少神。”

a大的绿化不是很好，但却种了很多果树，例如枇杷、柚子、橘子还有杨梅，佳音从没见过杨梅树，到了四月初看见上面上满红色的小果子，觉得很新奇就多看了几眼。结果上面一大群男生对着她吹口哨，年生下来一看，气得立马把她拉走了。

到了晚上，她居然又偷偷跑过去，硬是把他叫下来给自己摘杨梅。

那次，年生的肩膀被她踩得一个星期不能洗澡，好在天气不热，不然年生都要嫌弃自己。

但是，那些以牺牲年生为代价换来的杨梅却一颗都不能吃，颗颗酸得很。

他教训她：“折腾了大晚上，结果白给你踩了。”

她觉得很对不起他，发誓把那些没有成熟的杨梅全部吃掉。他以为她开玩笑，没想到第二天她就没来上课。“拉了一晚，还在寝室挺尸呢。”她室友这么说。

他连课都来不及上，匆匆忙忙从医务室买了一堆止泻药就往女生寝室奔。

宿管阿姨正在给自己的狗洗澡，趁她转身拿香波，他就溜上了楼。

见到虚弱的她，他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个傻瓜。”

……

想起往事，佳音也忍不住想笑，那时候真是单纯得可爱，可是现在能傻的机会也不会有了吧？果然，时间真是最美好也是最残酷的东西，它承载着你的欢乐，却又提醒着你，这都是过去了。

“其实那次你拿着画稿站在这里，我早就看见了。”年生站在教学楼前。

佳音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融化在黑色的布幕里。

“我有个朋友在很多年前看过一本小说，里面的女主角爱上了一个男孩子，但是苦于没有办法去接近他，女主角的朋友就建议骑单车去撞他，说撞了就有牵扯了。他说，子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吗？不过是把四个轮的换成两个轮的罢了。”

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其实没有必要找出来，这样忽然揭开倒让双方都难受到极致。谁能想到呢？佳音其实从来没有说过，在那天她来找他之前，张必强为她填报a大二怒不可揭，一定要她读体大，她被她压迫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在那辆单车撞过来的瞬间，佳音居然想到，要是受了很重的伤，妈妈也许就不会这么苛刻了吧？那她会不会像爸爸一样会在自己受伤时，轻轻说一声‘小佳音，不哭，有爸爸在呢’，佳音到那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到过那一句令人怀念的‘小佳音’。

佳音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你朋友真是傻。”

多么可笑的事情，那一撞，承载的是两个年轻人心思迥异的灵魂，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个最愚昧的开始。在他拿走她水杯的那一刻，她的男主角，就真的成了她一辈子的主角。

“是啊，他是很傻。”

他们回到了车上。

这一次，年生开的很慢，很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开进小区。

果果竟然不在。

年生倒了一杯橘子汁给她，依旧是那个牌子。

他转身，她伸手抱住他的腰。

“佳音，松手。”声音是一向的低沉，不过却隐含了某种心灰意冷。

她很听话的放开了他。和以前一样，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他回过身，看着她。

水晶吊灯淡淡灯光打在她脸侧面，肌肤泛起细小的鳞光，像一条遗失在人间的美人鱼，那么美好，那么只想让人抚上去，感受她的温度。她的手和脸一样苍白，苍白到无力，又软又抖，纽扣明明那么小，为什么解起来却那么困难？他握住她的手，她却抬头主动去够他的唇，好像是复习过无数次的动作，她做的很熟练，只是一直与他缠不起来，他似乎在被动着被她吻着，丝毫没有接受的意思。

终于，他一把推开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佳音低下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只顾着解衣服的扣子，结果手还是不受控制的抖，怎么也解不开，她只好去解他的，却被他一把抓住！

“罗佳音，你再这样折磨我，到时候可别后悔！”

她被迫与他对视，他的瞳孔里有深深地怒气，以及她茫然的泪眼。

眼泪流进嘴里，是苦的。她一直以为是咸的，今天才晓得是苦的。

她慢慢蹲了下来，“他快不行了……今天早上又被送进了急救室，现在还呆在cpu里面，全身满了管子，医生说，急肺炎导致呼吸困难，他现在只能靠着呼吸器活下去，接下来的肝胆都会衰竭，他会尿失禁，整个身体会像一具空壳再也无法正常生存，化疗都已经没什么太多用……”

年生紧紧地扣住双手，“所以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

他永远也记得，那天，他亲眼看着她毫不顾忌的为他擦澡换衣，做着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那样的细致与细心，以前大大咧咧地罗佳音哪里会有这一面？

她和他说他们的过去，说他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她说，她的丈夫简直是个天使。

可是，这个天使却危在旦夕。

最后，她说：“年生，你救救他好不好？你献骨髓救他……救他好不好？”

她似乎只会说这一句，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年生记起去药库领药时，护士看了病历表后很高兴：“先生，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原来，这个世界是那样地小。

她竟然可以为了那个男人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地声下气的求那个男子捐骨髓不算，现在居然还想……她以为她这样自己就会同情她，就会答应吗？她是不是把他看得太廉价了？

“你爱他吗？”

佳音已经看不清年生的脸，只觉得他的话都是一叠一叠的。

“你有多爱他？”年生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告诉我，你有多爱他？爱到可以这样看轻自己，爱到可以把你那所谓的自尊贬的一文不值，你甚至可以为了他，这样来求我？”

佳音已经说不出话，嗓子似乎是卡了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难受得泪水汨汨而下。

忽然一声雷轰鸣而响，紧接着便有了雨声，越来越响。落地窗没有关好，强风吹了进来，搅起水蓝色窗帘翩翩飞舞。风声是那样的大，雨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一颗颗像豆子，‘哒哒哒’地落在佳音心底，又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他转过身去，不看她乞求般的双眼。

“我不会救他，并且要看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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