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点头:“这件我承了谙达的情了,另一件呢?”
梁九功还要拿拿乔:“这个么——”
“谙达,这里没外人儿。您可不用拿‘圣上圣明烛照’来告诉我了,我从来都知道汗阿玛圣明的。您得告诉我,纰漏出在了哪里,我往后也好改,总不能底下奴才出事儿了我还不知道,还要劳动汗阿玛他老人家。”轻快的语调,带着笑音,仿佛在与一干贵妇闲话家长,说的是‘嗳哟,昨儿我们家小胖子把他阿玛辫子给揪了’一样。
梁九功一怔,旋即恢复了过来:“哪儿能呢。”梁九功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太子妃今儿穿一件石青江绸绣金龙貂皮褂,头上戴着钿子、着点翠首饰,耳边一对东珠坠子微微反着冬日太阳的暖光,口角含笑,正等着他回话呢。
见他不说什么,她也不急,就这么端笑着,看他这张四十多岁的太监脸,仿佛是在赏一朵兰花一样悠闲。梁九功心里咯噔一声,这眼神儿、这态度,如此有把握得让他觉得像是看到了已经成佛了的某位皇女主人。
敛了敛心神,梁九功小声道:“奴才,也是仿佛听到了一耳朵……咳咳,这小子的事儿,还真是万岁爷着人去查的。”
淑嘉依旧不语,梁九功咽咽唾沫,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小心地道:“是真的,在草原上的时候儿,万岁爷着人回京查的。”
跪在地上的崔太监身子猛地一僵,一抬头,见梁九功对着太子妃比划着,在空气中划了一道横线:“这一位跟万岁爷说了什么,晚上万岁爷宣了海拉逊。”
淑嘉笑道:“难为谙达了,您就这么一说,咱们就这么一听。崔玉柱的事儿既是钦命去查的,谁又能疑心什么呢?”淑嘉知道,梁九功回答得这么痛快,不止是因为自己的应对,更主要的是两点:一、她是太子妃;二、她老公现在地位还挺稳。也不点破,又口头道谢一回,才说:“谙达与林四儿认识的?林四儿,你送送谙达吧。”
林四儿领命,前头给梁九功引路。梁九功跪安:“还有一样,请太子妃可怜奴才,奴才领了旨的,要把这小子带走。”一指崔太监。淑嘉道:“虽是如此,他却也是在毓庆里伺候过的,好歹叫他带几样衣服出去也算是我毓庆对得起他了。”
梁九功一面说:“太子妃慈悲。”一面点头,表示同意了。走到门边儿,吩咐小太监,跟崔太监去收拾几件衣服。出了殿门,一使眼色,林四儿会意,晚上要往梁九功那里跑一趟了。
梁九功喝完茶,领了好大一笔赏钱,带着小太监们回去缴旨了。小太监们呢,也喝了热茶用了点心,身上暖和了,还分了梁九功漏下的一点残羹,也心满意足地走了。横竖倒霉的不是他们,而他们又得了实惠,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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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满的是淑嘉,她觉得自己被康熙给坑了。这崔太监明明之前就做坏事了,自己来了之后还制住了他,怎么着不算有功也是无过吧。可康熙这一道旨意下来,这样办了崔太监,还用这样的名目,固然是于胤礽名声无损,却显得自己无能了。
她这还算好的了,惨的是崔太监,今天早上起床还是有人给端痰盂的,马上就要被押着去劳动改造。虽然出门的时候,太子妃使人送了两包碎银子来,绿祍还说:“主子说了,给你大的,怕招眼,这些你倒是先拿去用罢。往后要好好做人啊。”
崔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押走了,途中不忘给押送的太监一人一块银角子,倒也少吃了不少苦头。到了地头,被康熙派人追加的人宣布他还要去领上二十板子,然后就在浣衣局看门了。
崔太监恨个半死,心里把大阿哥咒得不成人形,挨完板子,趴在硬板床上,连个给递杯冷茶的人都没有,这种恨意就更深了。不得己,又散了些银钱,才买通了个小太监,给他送了壶热水,又寻了点伤药。药入伤口,更疼了,崔太监几时受过这个罪?慢慢地,被疼痛折磨得有些变态了。
你告我黑状?我也不让你好过!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可讨厌你了,我要捏着你把柄,太子乐得收拾你!你等着!
另一个人,其委屈或许不如上两个,但是被冒犯的感觉、对天敌的愤怒却是丝毫不弱的。
胤礽很郁闷,一大早好好的,父子俩还商议着,等葛尔丹彻底完蛋了,两人要一起巡塞北、游江南,一补不能同乐的遗憾。
结果,康熙话风一转说到了崔太监:“这个奴才不是好东西,”把一堆材料扔给他看,“背着主子做下这等勾当。也是你年轻,也是我不好,光顾着教你议政、告诉你民生艰辛,却忘了告诉你要防备小人!”
康熙越说越激动,然后就叫来梁九功:“去毓庆,把崔玉柱给扠出去。”
没等胤礽从崔太监的田宅数目中回神,梁九功已经不见人影了。胤礽眨眨眼,听康熙跟他苦口婆心:“朕从不用便捷伶俐、言语不谨、奸诈之太监。用太监,不过取其当差勤谨老实,寡言稳重。即如梁九功,人甚伶俐,凡有差遣处,朕尚时加防范。今看毓庆内俱事实少年首领,并无有年纪之人,倘至争兢、行凶、放火、关系要紧。”
胤礽等康熙停下来喘气喝茶的功夫,连忙话:“儿子觉着崔太监用着也顺手,他在儿子面前也老实啊。”
康熙恨铁不成钢:“这等小人,最长于欺瞒主子了,你镇日里,要议政、要读书、习武,怎么会费心盯着一个太监?能知道他多少事情?这些可都是真的!看这个,抄出来的田契,总假不了罢?!他一个太监,能有这些家当?有这些家当就不会当太监了,都是穷的人才会净身入。”
胤礽这才回过味儿来,合着这都是……打着我的旗号、贪污了我的钱呐!可康熙又不把这些赃款还给受害者了,他改而口头安慰:“朕用这样的名目,他借你的名义勒索的事儿就算抹过去了,”把儿子从太监索要红包、霸占田地案里摘出来了,“只是委屈你媳妇了,你回去与她好好说说,罢了,朕叫人说去罢。”
于是,淑嘉迎来了向她传达口谕的乾清太监张齐林。随同张齐林而来的,是康熙的一大堆赏赐,都要出正月了,这是明显是补偿了。如意、绸缎、金珠宝贝……
淑嘉只能接受了,康熙这算是给足面子了。
那边儿,康熙正在给他儿子作人事安排:“高三燮虽言语钝拙,而辨事诚实,语言谨慎,又识满洲字,可以当得总首领。贾应选、赵国士二人,虽稍软弱,坐好,言语谨慎老实,内可以用得。吕有功、郭朝用,不拘何处可以当得首领。这些人都可用的。”
然后告诉胤礽,你在这儿吃个饭,把你媳妇儿也叫来,当面安抚。
胤礽心里惊疑不定,为什么汗阿玛突然会查崔玉柱?等淑嘉来了,收到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这才舒缓了下来。
吃完了饭,夫妻俩带着一堆太监回去了,如康熙所说,高三燮做了总首领兼理胤礽的事情,淑嘉这里添了赵国士,把吕有功放到撷芳殿,郭朝用调到小胖子那里(目前小胖子在太子妃这里),贾应选在惇本殿当差。
晚间,夫妻俩想避开人说话,正是时候,太监们不得入内,女都是淑嘉的自己人。
放下帐子,胤礽就问是怎么回事儿。淑嘉道:“听梁谙达说,是这个说了什么。”依旧划了一道横线。
胤礽暴怒!差点没掀开被子直接去找胤禔算帐!胤礽心知肚明,胤禔肯定告过他不少黑状,但是没有像这一回这样见效。而且,康熙的处置像是打了他一扇耳光,仿佛在暗示他驭下不严、没有慧眼不能知道底下人作奸犯科一样。这对于一个太子来说,是个致命伤。
于是,被崔太监坑钱又当借口的愤怒被这种羞恼所取代。还有点迁怒地说淑嘉:“你怎么也不知道?”
淑嘉道:“我也奇怪了,我都不知道的事儿,那一位是怎么知道的?”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胤礽开始思量,身边有奸细?这样一想,哪个又都像奸细了,最后只好恨恨地说:“睡罢,以后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凡是咱们这里的人都要老实点!你明儿就告诉底下的人,再要出事儿,汗阿玛饶了他,我也不饶他!老大那里我来想办法!”
反了反了,我才想等他分府给他安钉子,他已经在我这里安上了不成?
气了一夜,第二天,却是收到了消息,道是因为崔太监在外边儿太招摇了,被人看不过去,才被捅了出来。胤礽哑然,许久才问淑嘉:“咱们这都成了瞎子聋子了?外头都传疯了,咱们竟然不知道?索额图也不说,你娘家那里也没传信儿进来!得叫他们多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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