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田野,放眼望去,一片沉寂的荒凉。《+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
谢岗蹲在洋芋地离,看着这成片枝叶干枯的洋芋,他的心一片慌乱,眼看着霜冻就要来临,家里老的病着,小的也病着,这10来亩的洋芋就全靠他和亚娃了。望着天上积压的云层,他忽然想大吼一声,挥荆蝴连日来心中所有的不快!星星才多大的人啊,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他拄着手里的锄头怎么想也想不通,一锄头抡下去,一窝又大又圆的洋芋被他切了个粉碎。
远处的山,朦朦胧胧的一片,看不清是哪边高哪边低,弯弯曲曲的小路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更加隐约,不清晰。从水渠的边上,走上来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谢岗眼看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那个起初是红色斑点的东西瞬间在他的瞳孔里放大—是亚娃。这个瘦小的女人,一直在跟随着他,尽管他在监狱里呆了那么久,尽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来做,她还是毫无怨言地忙了地里忙家里,伺候老的又伺候小的,连邻居王婶都说,亚娃是千里难寻的好媳妇,我这么一个又穷又倔的农村男人,还有什么怨言呢?要是星星不得这种病,全家应该是幸福地过着小日子,而我,却被一个女人照顾得这么细心,我怎么能不感到知足呢?看到妻子,谢岗收敛了刚才那股子脆弱,一个人的时候他怎么哭,怎么折腾都没没事,但如果亚娃发现一点端倪,就问这问那的,而依她那种个性,指不定又想什么法子为他承担罪责,真是一个傻得让人心痛的女人。
上次去工地,差点从楼板上摔了下来,幸亏其他的工友及时发现。谢岗不敢再想,赶忙拍了拍胸脯:“男子汉,怕什么?我是她的天,我能塌吗?不能!”亚娃走近了,手里拎着谢岗的小茶杯,茶杯里是沏得红艳艳的茶,塑料袋里大概是她忙了一早上才蒸出来又大又软的馒头吧,看见谢岗拄着锄头站在那里,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把锄头拿了过来,放下茶杯和馒头,叫谢岗过来歇歇。谢岗半天了才回过神,他在想,一大早什么都没干,歇啥啊,面对亚娃的殷勤,他只好默默地坐了下来。
“哥,先趁热吃点,不然茶就凉了,馒头也就凉了。”亚娃的称呼一如从前,但这一回,谢岗听到这声哥,心里却咯噔地一下,抖了好久。
谢岗喝了一口茶,咬了一嘴馍,一边嚼着一边不清不楚地对亚娃说:“亚娃,坐下来,哥有话要说。”
亚娃像一个孩子,坐在谢岗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岗的脸,好像他那张脸上写满了疑惑与不解。
“星星的病,医生说了,要转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这话就咱俩知道,再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咱爸,他如果知道星星得了这种病,自己肯定不会再接受治疗,自己的爸爸只有自己清楚,星星是咱俩身上的一块肉不假,但爸爸生了我,养了我,养育之恩更甚,我们只有尽最大的努力,瞒着爸爸,给星星治疗也要给爸爸治,相信老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谢岗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如刀绞,堂堂七尺男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一想到亚娃唤他的那声哥哥,他咬咬牙,硬是把泛上来的眼泪给吞了下去。
亚娃傻傻地坐在那里,手里舞弄着一根草叶,是一种锋利的草叶,什么时候把手指割破了,她都不知道,任凭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好像稍微一碰,那泪水便会如泄闸的洪水一般。
谢岗知道,亚娃是一个把辛酸痛苦都藏在心里的女人,不善于表达。“亚娃···”谢岗看到她手指流出的鲜血把地面冲了一个鲜红的坑,她的眼睛泡在水里,任凭痛苦的洗礼与折磨,情急之下,紧紧地抱祝糊,吻祝糊的嘴唇,尽量让她哭出声来。听到亚娃的一声哭泣,终于,他自己的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听哥的,有哥在,不怕的,哥想办法,想办法治好星星的病。”谢岗拍着亚娃的肩膀,像哄一个孩子那样去哄亚娃。其实,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有底气去保证能治好星星的病。只是,面对亚娃的自我粉碎,他有些心痛难忍而已。
太阳红彤彤得像个火球,烟雾慢慢地消散了。大地归于一片宁静,地里一堆一堆的是又大又圆的洋芋,山体上湿漉漉的,偶尔有一两只鸟儿飞过,阳光柔和地撒在山坡上,田地里,散发着金黄色的柔情。谢岗扛着锄头,牵着亚娃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洋芋地,穿过长满野草的坝岸,两个人像一对没人管的孩子,在这样的世界里相依为命,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一条线,变成幻影跟随在他们的身后。
院子里,牛儿哞哞地叫着,大概是槽里没草了吧。谢岗的父亲趴在炕上,看着墙壁上月亮湾的组图,暗自诅咒着自己:“正是挖洋芋的时节,别人都忙得晕头转向的,你这老不死的却要动什么手术?儿子辛辛苦苦挣的那两个瘦钱,哪够你割上一刀子再缝上一针啊。没用的老东西,给牛添个草都不行么,还活个撒劲么。”谢岗的父亲一向对谢岗要求严格,就是在谢岗上学的时候,他也说,做任何不能马虎,一定要认认真真,做人也是,说话做事那是板上钉钉子的事,那得有板有眼,要不得半点马虎,因着父亲的影响,谢岗说话直爽,说话办事想来算数,虽然是个农民,但在小小的村庄里,大家伙都很佩服他。
小学校里依然读书朗朗,孩子们的欢笑声飘荡在小山村里,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谢岗的老父亲都会情不自禁地长出一口气,因为他以前就是小学校的校长,教书育人一辈子了,孩子们就是他最大的安慰,如今,他躺在炕上了,听不到孩子们的读书声了,也看不到陪伴他一生的七尺讲台了,心里那份难舍与寂寞谁又懂呢?自己的孙子星星,最近也被送到城里念书去了,说什么农村的教育落后,唉,城里有多好呢。娃娃到城里住亲戚家,哪有自己家住下舒服,再说,老师教的再好娃娃多了,老师即便在一个孩子身上摊上一分钟,一节课也只有45分钟啊。谢岗的父亲最近一直牵挂着孙子,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为啥要把娃娃放在亲戚家读书呢?其实,老人家哪里知道,这是谢岗和亚娃商量好的一个骗局,善意的欺骗,只是不想老人家知道孩子的病情,从而放弃对自己的手术。
吃饭的时候,亚娃把做好的面条端了进去,老人家眯着眼睛,看见儿媳妇进来了,转过身继续躺着。
“爸,吃饭吧!我扶您起来吧。”亚娃动手去扶老人家,老人却没有一点要配合的意思。
“爸,您怎么了?快点吃了,我们还要去洋芋地里拉洋芋呢。”亚娃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曾经视她为亲生闺女的公公。
“星星呢?为啥要把孩子放在别人家,缺钱还是缺教育?”谢岗的父亲转身质问。
亚娃酸涩的心里,一直想说,她也不愿意啊,但看到公公,想说的冲动又渐渐地消隐,即使心里装满了委屈和疼痛,她都愿意默默忍受着。
“爸,您别生气,星星学习这么好,村上的学校是离咱家很近的,可是教学质量和城里的学校相比就差得远了啊。您也希望您的孙子将来能考进一所好的中学吧,所以我们做家长的就要给孩子接近成功的条件啊。”亚娃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老人听了,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亚娃和谢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两口子带着星星出现在了银川开往西安的列车上。这是他们头一次出远门,车站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提着大包拎着小包,好像人生就是不间断地你来我往,来的路上有你没我,去的路上有我没你,错过就是这么一瞬间,便是遥远的一辈子。星星看见火车上的卧铺,指着问他的爸爸:“爸,那是床吗?我能躺一会吗?我累了。”谢岗忽然觉得自己太差劲,连孩子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他,有点惭愧,但又显得无奈:“星星,那是有钱人躺的地方,咱没钱,只好这样将就着。”星星穿着一件很旧的衣服,在爸爸和妈妈之间,像一根绳子,牵涉着两个人的喜怒和哀乐。
“爸爸,我要是没病,我们可以躺那上面,不,让爸爸和妈妈坐下来歇歇也行,你看,妈妈的脚都肿了。”多懂事的一个孩子亚娃听到星星的话,心里像被匕首狠狠地捅了一下,别过身子,偷偷地抹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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