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苏维时顿了顿，用两个还能使得上力气的手腕勉强夹起了包子，举着手臂递过去。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看了看苏维时，又看了看苏维时手腕间的包子，迟疑着不敢动。

苏维时也垂下了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狰狞的伤口虽然能掩藏在洁白的绷带下，但却遮不住这已经残废的双手上丑陋而扭曲的形状。

苏维时刚要放下手，却发现对面的那个小姑娘已经犹豫的迈出了一步，见他停顿的动作，又有些害怕的不动了。

苏维时愣了愣，随即抿着唇笑了起来，又将包子递过去。

小姑娘眼睛里闪出了亮亮的光，米粒般的小牙也因为明朗笑容而露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就跑过来，伸出了小小的手掌。

但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却在瞬间将这一切美好的温暖全部打破。

穿着简朴的女人迅速的跑过来大力打掉了小姑娘的手，拉扯着哭喊起来的女儿就往外走，边骂道：“谁准你碰他的！那杂种有多脏你知道吗！生了病怎么办！老娘可没钱给你治！”

听着哭闹与谩骂的声音越来越远，苏维时仍旧抬着手，眼睛却看向了滚落在地上，染了土变得脏兮兮的包子。

他静在那里许久，直到夜色降下，也没有动。

“浩然，你别找了，你回来都这么多天了，谁知道他跑哪去了，找不到的。”

王浩然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二柱，只倔强的沿着荒地走，“走开，别挡路。”

“真是，倔驴。”二柱摇摇头，也只能陪着他继续找。

一天以来又是毫无收获，王浩然呆呆的坐在苏维时家里的土炕上，他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人拉回来，又是怎么自己懵懂的走到这里的。

他低下视线，看着自己的一因为从土坡上不小心摔下来而划破的手掌，然而下一刻，王浩然却又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一侧的墙边。

那里放着的是苏维时的书桌，那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它就已经被人拆的几近散架，还是王浩然后来从工地上趁夜偷来了木料，给重新修好的。

虽然他当时就知道，也许它的主人，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去使用它了。

然而现在，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突兀却让王浩然迅速扑了过去，这书桌的抽屉是他修的，他自然知道他从那以后就从来没有拉开过，然而现在，那抽屉却向外凸出了一块。

王浩然猛地握住把手拉开，却在看清里面放的东西时，整个身体都僵硬住了。

放在抽屉里的如意花形的小玉佩他记得，这是苏维时的宝贝，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东西，对方平时怕红卫兵给搜走，都是小心的藏了又藏，就连王浩然也只是在苏维时看他用功奖励他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他看看。

但现在那块翠绿石头下，却压着一张从书本上撕下来的破损纸张。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文言文之上，只有歪扭的丑陋的，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的三个字。

——对不起。

“浩然！浩然！找着了！他们找着苏维时了！”

王浩然闻声“嚯”的一下抬起了头。

沉重的呼吸磨砺着肺叶，空气中的冰渣也都顺着口腔冲进了脏腑，一阵阵冷冽的寒风刮擦着面颊，如刀锋一般带起的痛楚，却都远远比不上心脏中空洞而悬空的痛楚。

仿佛缺了一块，永永远远的缺少了一块，对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维时！”

他推开围着密密麻麻人群，看着河边上被打捞上来的尸体，脚上一下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跌坐了下来。

村西边住着的张四叔紧紧搂着自己怀里吓得直哭的男娃，结结巴巴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小狗子今天去河上凿冰想抓两条小鱼的，谁想到就捞了这个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被打捞上来的尸体因为水温的冰冷竟保持了生前的原样，那个人仍旧是那副清俊舒雅的样貌，脸色虽然青白，但神情上却满满的都是解脱的平静与安逸，紧闭着的眼睛，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下晕出一层浅浅的晕，他的唇角微微弯着，就似在做着什么香甜的美梦，永远也不愿醒来。

“维时啊啊啊！！！”

天际尽头，夕阳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好像从其中分裂出一个小型球体，只在刹那间，又突然消失了。

可惜，这个景象，没有任何人发现。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桃花源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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