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不让客人点菜,自己只管上?”
“非也。”
张令亭拿起木杓往浓白喷香的滚汤里一捞,除了肉片、刺参、干鱿、熟鸡之外,主料竟是烹熟了的猪肚和猪肠。
原来这火锅的汤底是西山口味,当地土人管叫“猪杂肝”滋味腥浓而油腻,多与泡馍硬饼同煮,也算是市俚粗食。
酒肆的主人别出心裁,以洗净剁碎的赌骨与肥母鸡煨汤,捞去汤上的浮沫,直到汤色转成乳般的浓白为止,再加入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等调味。
熟肚肠在浓鸡汤中煨得软烂,肉嫩汤鲜,肥而不腻;在碗底搁上一匙猪油,再舀了满杓的鲜汤熟肉浇下,佐以糖蒜、泡菜、辣酱等腌菜,寒夜中吃上一碗,当真是人间至美。
“我大师兄是西山府出身,我在他家尝过这一道菜,知其味美。”
张令亭道:“但这宣华府附近的人靠着三四条河道,嗜食河鲜,谁肯花钱来吃一锅猪杂?居然埋没了这般好手艺。”
那猪大骨与肥鸡煨出的鲜浓白汤,拿来涮鱼脍也极美味。两人边吃边聊,倒了一大碗陈酒搁在北侧的空位前,当是弓鹤云同座,不时相敬。
喝着喝着,丁保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令亭,令祖父鹤云先生既是张家的前辈,为何会漂流在外,改名换姓落户黑头山?”
“早年这些秘辛,我也不太知道。”
张令亭蹙眉摇头:“大抵总离不开倾轧内斗吧?平望山酆都城可不是一派一系那么简单,有”峡、峪、峰、谷、坪”五大支系,我这一支是黄云谷的。像天师三伯就是天风坪的,涉及到天师大位,虽然不至于流血大乱,但总没那么平稳。我祖父鹤云先生当年据说是张家百年难得一遇的盖世奇才,后来不知触犯了什么发条族规。被废去武功,革剥张姓,赶出家门……”
他叹了口气,酒碗举至唇边,却迟迟未饮。
丁保低道:“那你小姑姑这次回去,岂不危险?”
“这倒不会!南明山牺牲之后。祖父的事在家里已经不再是禁忌。此次接回小姑姑,乃是宗族所有长辈的意思。而且,我父亲如今是平望山的掌刑人,也是第二高手。还有我那大师兄,奸猾似鬼、卑鄙下流、无血无泪、无耻至极……咳。总之,是厉害得不得了。有他二人在平望山,天塌了也不怕。”
说完,仰头干了,又斟一碗。
两人“匡当”一碰碗,仰头俱干。
同说同笑,同食同饮,不觉到了深夜。双双醉趴在桌上,兀自不肯离去。丁保穿越以来,从未如此豪饮。一下喝高了,舌头不怎么灵便,胡乱抬手拉他,乜着眼问:“你……为、为什么……跳出来,请我喝酒?我……我平日不……不同人喝酒的!”
张令亭也醉得摇头晃脑,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闭眼笑道:“你我……明明年岁相仿。……偏是小姑姑的……师父,让人好生气闷……算下来岂不是我的爷爷辈了……灌倒了你。总算扳回一城……”
……
翌日清醒,丁保头痛欲裂。口中干得发苦,若非身下垫褥温软,宛若置身于一朵香云,还不如死了干净。面对穿越过来后的头一回宿醉,丁保很不适应,抱着头挣扎起身,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力量稍用实了,颅中便是一阵巨浪滔天,分不清是船摇还是脑子摇。
捧着脑袋凯坐片刻,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发现周围的纱帐绣榻十分眼熟,连被褥上的薰香都毫不陌生……一抹灵光掠过脑海,他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我晕……劳资怎么会睡在孔词的舱房里?”
强忍着不适,伸手往身畔一摸,好在被里没有一具白皙软滑、喷香弹手的结实,一下子不知该庆幸或惋惜。
正想摸索着下床,屏风外的门扉“咿呀”一声推了开来,门轴的声响一经碧霞真气感应,陡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肿胀的脑子里不停撞击反弹。好在赶在他弯腰呕吐之前,来人已将一只小瓷盆凑至颔下,一边替他揉背顺气,动作既轻柔又体贴。
丁保吐得鼻涕横流,感觉五脏六腑全呕进小瓷盆里了,吐完倒是清醒许多。
那人手掌绵软,指触细滑,幽幽的处子体香稍一贴近便能嗅得,自是女子无疑。少女将盛装秽物的瓷盆端至舱外,拧了温水毛巾替他揩抹,先拭去口唇鼻下的秽渍,再取净水新巾为他抹面。
丁保睁眼一瞧,见少女年纪十六七岁,模样十分可人,举止自有一股小姊姊般的成熟稳重,相貌却是不识。
“我叫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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