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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事故如何定性
半夜,红县应急指挥部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大大小小十多个县领导坐在里面。里面,烟雾缭绕,不时传出咳嗽声。
郑送祥敲了敲桌子,嘶哑着嗓子说:“同志们,今天是个黑色的日子,这个事件表明我们红县的治安还存在很大的问题和漏洞,教训是深刻的。作为一把手,我是要负责任的。俗话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事故出了,怎么善后,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这才是重中之重。这个时候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想请大家就这些问题议一议。”
大火烧起的时候,常务副县长鲁宪周一直在现场,只是没敢露面。当时那个场面啊,真的吓人,一想起就心有余悸。等郑书记作了开场白,他看了看面色沉重的与会者,便抢着说:“郑书记的指示给我们指出了解决问题的方向,我认为,这个会具体要议三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事故怎么定性,是作为群体事件定性还是作为火灾事故定性?第二、事故责任人的处理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处理几个人,处理谁,怎么处理?第三、事故虽然平息,但肯定还隐伏着不稳定因素,如何做好稳定工作,特别是做好死者家属的稳定工作?这些问题,我认为是我们目前要研究解决的问题。
接下来,按平时开会发言的顺序,应该是副书记张丹枫了。不过,郑书记没等他发言,就直接点名说:“红兵同志,就宪周同志提出的三个问题,你谈谈看。”
萧红兵作为公安局局长,确实有理由接下来发言。可是,在县领导中,他不是重量级人物,连常委都不是。在这样棘手的问题上,他敢随便说?冷不丁听到郑书记点名,萧红兵惊了一下。想到上次郑书记单独会谈,要他站正确队伍,心中有了想法,马上调整好情绪,快速思考了一下,说:“这个,这个,我想就第三个问题谈谈。我先描述一下死者吴明花死亡前33小时的活动轨迹:九月十五日下午五点,吴明花去美丽人生酒店上班,次日凌晨两点左右,酒店调酒师王志微和两个同事下班回到宿舍,经过一个包间时,看到吴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王正和吴耍朋友,便把吴背回吴的住处。背回住处后,见吴昏迷不醒,室内又没有其他人,王便和吴发生了性关系。事后,王见吴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忙叫来酒店保安一起把吴送到医院,却隐瞒其与吴发生性关系一节。凌晨四时许,吴抢救无效死亡。”
郑送祥擂了一下办公桌,骂道:“这个狗日的!这样的细节你怎么不早调查清楚。一个屁大的事,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后面,肯定有不法分子在幕后策划,一定要查出来,严加惩治。”
萧红兵咽了下喉咙,说:“因为当天晚上吴明花确实敬了省里领导的酒,社会上有些传言,我、我们不敢朝这方面想,就、就忽视了这个细节。这下好了,事情和省领导无关,我们可以放手办案子。郑书记,各位领导,王志微虽然与吴明花在耍朋友,但吴昏迷不醒,没有行为能力,萧的行为可以定性为。这样的话,我们便可以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还省领导一个清白。”
与会者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个举措不错。见问题有了解决的契机,郑书记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说:“小平同志,就第一个问题,请你谈谈处理意见。”
刘小平唔了一声,说:“整个事故,没有人员死亡,是不幸中的大幸。就美丽人生大酒店被烧这个事,我认为,定性为较大火灾更为妥当。”
洪文强哼了哼鼻子,说:“事故的导火线是吴明花非正常死亡,事故的起因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去酒店讨说法,事故的过程是有人打砸抢烧,事故的结果是多人受伤、两辆警车被砸、六层高的四星级酒店被烧。这样的事故能定性为火灾?我认为,我们应该实事求是,把事故定为群体事件较为妥当。”
如果是较大火灾,那事情和领导牵扯不大,如果是群体事件,那事情与领导牵扯就大了。弄不好,领导们是要掉乌纱帽的。在座的县领导们,自然知道孰重孰轻,马上噤声,偷偷地看着郑送祥。
沉默了一会,刘小平说:“郑书记来我们红县五年,励精图治,硬是把我们红县的贫困帽子摘了。难道,我们就忍心让郑书记因为这样的事受到牵累?如果郑书记被处理了,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常委都难辞其咎,肯定没好果子吃。”
确实,郑送祥调任红县县委书记的时候,整个县财政经济状况极端困难。县委常委讨论支出项目的时候,细到五十块钱的支出款项;县里开两会,连用多少纸张都要事先审批。为了树正气,起好模范带头作用,郑送祥在县常委会上规定了四个不:不参与打麻将,不进夜总会,不进歌舞厅,不到干部职工家串门。在他的带领下,红县经济才慢慢有了起色,直至进入全省先进行列。
刘小平的话入情入理,不由人不接受。于是,办公室里开始争论起来。有的说这个事不是小事,谁都担责任不起,主张如实上报;有的主张进行技术处理,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议论来议论去,没有一个定论。
作为一把手,郑送祥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种充满矛盾的决策场面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见时候到了,他扫视了一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同志们,我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报不行,实报也不行。我看关键问题是要在思想认识上下工夫,要从一切有利于稳定大局出发。同志们,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处置不当,各级领导班子就会被大处理、大换班。不是当事者,可以把别人的失误当做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他们不会考虑如何戴罪立功,想尽办法挽回损失。如果这样,那于国于民都没有好处。从现在开始,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要统一思想,不出现分歧。即便有,也要埋在心里。事情到底该怎么做,我看,还是由小平同志提出方案,大家遵照执行。”
在郑送祥来红县当书记之前,刘小平是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连县常委都不是。共事一年后,他发现刘小平很务实,也有能力,就刻意培养。在他的推荐下,刘小平被任命为常务副县长,进入县委常委。在去年的班子换届选举中,他又力排众议,向市领导推荐刘小平为县长候选人。市领导比较尊重郑书记的意见,把原来的那个县长平调,让刘小平走马上任。
在这个当口,刘小平见郑书记看自己的神态,多少有些患难与共的味道,便接过话头,说:“我完全同意郑书记的意见,根据大伙的看法,我拟定三条处理意见:第一、事故定性为较大火灾,善后问题由我带队处理;第二、王志微的行为定性为,立即拘捕,由红兵局长负责落实;第三、死者尸体还没有火化,由丹枫同志带工作组,上门做通思想工作,力争明天妥善解决。
散会后,几位领导走了,郑送祥和刘小平留了下来,相顾无言。坐着抽了一会闷烟,郑送祥说:“与这件事有关的省领导是谁,你知道吗?”
刘小平摇了摇头,说:“我都忙晕头了,还没来得及了解。”
郑送祥叹了口气,说:“是孟征兵同志,他担任过我省的副省长,卸任后担任省乒乓球联合会主席,省旅游资源开发指挥部副总指挥。”
孟征兵应该有一番年纪了,怎么还要小姑娘去陪什么酒?刘小平想着这么一个问题,但没有说出来,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次日上午,谢永利急着把课上完,赶到县人民法院。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法官,姓蔡。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穿着制服的法官,心里头免不了有些慌乱。他一进去,就说:“蔡法官,我要告状!”
蔡法官冷静而温和地说:“告状可不能来我们法院,你得去找纪委,这是打官司的地方。”
谢永利愣了一下,说:“那我是打官司,和派出所打官司。”
这一说,吓了蔡法官一跳。他请谢永利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说:“你和派出所打什么官司?”
谢永利喝了口茶,恨恨地说:“他们滥用职权,平白无故地铐我,还关了我三天。”说罢,他非常气愤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蔡法官很认真地听完,沉吟了半响,才说:“谢老师,你这桩官司不好打啊。来,我给你看下法律条文。”一边说,他一边从桌上翻出一本书,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三十二条明确规定:非法携带枪支、弹药或者弩、匕首等国家规定的管制器具的,处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你随身携带管制刀具出入公共场所,属于情节较重的。”
听蔡法官这么一讲,谢永利蔫了气势,嗫嚅着说:“我买一把削水果用的刀子,就被警察关了三天,还被罚了五百块钱,这太黑了!”
见他悲痛的样子,蔡法官劝慰道:“谢老师,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犯这样的错,不就行了?”
谢永利哽咽着说:“这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一辈子翻不了身。”蔡法官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很同情地看了看谢永利,便不再理睬,招呼其他打官司的人去了。
谢永利有气无力地出了法院,回头看去,感觉挂在大门上的国徽很是刺眼,竟哆嗦了好几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通,猛一抬头,他看到一块招牌:君信律师事务所。
谢永利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向那里走去。一进门,一个姑娘便迎上来,热情地说:“先生,请问,需要提供什么帮助?”
谢永利说:“我要告派出所!”
姑娘依然带着笑,说:“好的,我们事务所的唐律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带您去见他。”
像大医院里面的导诊小姐一样,姑娘把谢永利带进一间办公室。唐律师四十出头,显得很精明。听了谢永利的陈述后,他用手指头敲了敲办公桌,说:“谢老师,你带了管制刀具出入公共场所,严格按法律来,警方拘留你没有错。但警方能查明你的身份,你没有前科,也没有主观恶意,拘留你就显得勉强了。”
听了唐律师的话,谢永利陷入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激动地说:“唐律师,你是说我的官司有希望打赢?”
唐律师笑了笑,说:“我帮你分析分析,表面上看,整个事件,确实是法律明确规定在前当事人违法行为在后,警方依法对你进行处理,似乎真没有错。但若是细细推敲,并非如此。你这把刀是从超市买的,只是悬挂在钥匙链上。据此,很难看出你携带这把刀有什么非法使用的目的,也就是说你没有主观恶意。当时,你也明确陈述了这把刀的购买经过、目的。我们再退一步来说,即使警方认定你的行为是违法行为,但显然属于情节较轻的行为,警方完全可以依法从轻处罚,比如说没收刀具、予以警告等。但警方却固执地照搬法律条款,将你拘留三天,罚款伍佰。坦白地讲,这哪里是什么严格执法,分明是误解法律滥用职权。一个国家离不开警察,一个社会也的确需要警察,但是,我们不需要权力泛滥的警察,更不愿意自己的国家成为警察国家。”
唐律师的这番分析,让谢永利马上兴奋起来。他赞道:“唐律师,你分析得太好了,说到我的心坎上。你说,这官司怎么打,我听你的。”
唐律师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按本律师事务所的规定,你得先交一千块钱定金。如果胜诉,还得交两千块钱胜诉费;如果败诉,这一千块钱就作为代理费用。”
这个时候,谢永利哪会吝啬这一千块钱。他马上拿出皮夹,数了一千块钱,交给唐律师。唐律师开好临时收据,说:“谢老师,这个官司不好打啊,因为你告的是警察。”
这是什么话,先让我兴奋,等我交了钱,又浇我冷水?谢永利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唐律师,只要你尽心尽力,即便败诉,我保证没有任何怨言。”
唐律师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很诚恳地说:“兄弟呀,公检法是一条线,要想胜诉,还得想想其它法子。”
谢永利说:“我要是能想出法子,就不会找你了。”
唐律师说:“那是,那是,我的意思是我帮你想法子。刚才你说有人拍了火烧酒店的情景,你要是能弄到视频,那就是证据。有了这个证据,我们就可以来个四两拨千斤,迫使警方让步。”
弄到火烧酒店的证据?迫使警方让步?唐律师的提醒,马上让谢永利想到了一个人——杨松柏。一颗死寂的心被激活了,他满怀信心地出了君信律师事务所,大踏步走向洒满阳光的街道。
当天晚上,谢永里就去了杨松柏家。见到谢永利,杨松柏愣了一下,开玩笑道:“老同学,才几天就变形了,是不是国庆长假的夜生活太多,身体严重透支?”
千言万语,谢永利不知道从何说起,委屈的泪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憋了好久,他才哽咽着说:“老同学,你救救我!”
见他那样子,杨松柏慌了,忙说:“老同学,别急,有什么事,你说。”于是,谢永利哽哽咽咽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他说:“我找了律师,律师告诉我,只要找到火烧酒店的证据,就可以来个四两拨千斤,迫使警方让步,恢复我的名誉。”
听了谢永利的讲述,杨松柏的心也沉重起来,半响说不出话。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永利啊,不是我不帮你,领导组织我们开会了,严禁外传相关资料。弄不好,我的饭碗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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