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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蹇墨轻轻垂下长睫,眼底是掩不去的黯然和心伤。这一生的痴恋,难道真的就这样撒手放开?他自问是做不到,可是那个人,他现在连靠近都觉得是种肮脏,又怎么可能再去亲近她?

视线凝聚在手中的盒子上面,这里面装着的是那天他在市中心看中的那条裙子。钱不是从陶诗序的爸爸那里拿的,是他这一个月来连着帮人赶了画稿赶出来的。

他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条件还算好,加上他妈妈又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的,看到其他的孩子都在学钢琴学画画,也让他去学了几年,只是后来家里实在是没了那个闲钱,就断了。但是这也并不代表着他就这么把以前的爱好给丢了下去。初中的时候在《中国国家地理》上面看到过一期专栏,上面就讲述了世界各地的建筑物的风格,映照在碧蓝的海面上面,是让人目眩神迷的民居民房。并不是多著名的建筑物,只是那些地方很普通的建筑物,跟那些世界驰名的宫殿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但却让他在第一眼的时间,就喜欢上了那些。

后来他从饭钱里把钱省下来,用来买专门的建筑设计杂志,那些书为了图片效果,用的都是铜版纸,一本厚得可以砸死人,就算是一个月一本,但是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讲也并不便宜。但是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一坚持就是好多年。看得多了,手里自然也就闲不住,自己随手也会画那么一些,练得多了,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也还像那么回事。买裙子的钱本来光凭他手里的那点儿钱是不够的,但是他把自己的画稿放到了网上,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去碰个运气,哪里知道还真有人看上眼。一个学建筑设计的大学生忙着赶作业,看到了他的稿子之后又想拿起参赛,于是给的钱就比往常高了许多,所以才凑足了足够的钱,去买这条裙子。

他选的时间正好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的那一天。他知道陶诗序的爸爸一定不会有空来管她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面,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想要陪着她,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又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跟他一起来分享。她一定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可是,她会不会看在他过来给她过生日的份上,和他说两句话,他并不贪心,只有两句而已。他想要问她过得好不好,他想要跟她说,他喜欢她,爱着她,他愿意守着她,等着她

纵然是被关在了牢里,对外界的消息并不那么敏感,但是陶诗序也知道,在关于那个狱警的事情上面,姜可晨立了大功。

这段时间,这里面差不多有问题的狱警全都已经换完了,她还敏感地觉得,这中间可能齐子皓还来插了一脚,因为这段时间,他往这里跑得有些勤

至于姜可晨,从那天她把话说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大概是因为,他是自己在遭受了那么多不幸之后还依然对她好的人,陶诗序心中始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理智上面告诉她自己不应该再留恋,因为至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自己,可是情感上面,她却又是那么地留恋。人始终都还是动物,无论进化得有多高级,但是一些动物的本能无论过了多久都还是不会消失。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向往温暖也是人的本能。尤其是在这世间经行越久,感受到的寒冷越多,就越是想要靠近温暖。而姜可晨于她而言,就正是温暖。心底不是不黯然,可是偏偏就是不能表露半分。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其实今天应该是她的生日。

要是放在往年,爸爸就算是再不想回来,自己过生日的这一天也会和妈妈自己一起的,而这一天,她都回受到来自己父母的礼物。她的生日都是在暑假的时候,本来说好的,过了这个夏天她就要出国念书了,他们打算去欧洲旅游的,可是哪里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让她几乎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这几天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她的眼睛总是觉得有些胀,也有些干涩,往常这个时候她也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都是喝两杯蜂蜜就好了,没想到来了这里,连想喝杯蜂蜜水都成了奢望。

本以为这一天又会平平淡淡地过去——她过生日的事情跟谁也没有说,这里的人都应该不知道的——却没有想到,其实她都已经差不多快要忘记的事情,还有人记得比她还要好。

老远地就看见姜可晨坐在往常他们见面的那个位置上面,看见她过来,立刻伸出手来对她招了招,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大了起来,那样灿烂,比此刻外面灼热的骄阳还要炽热。

陶诗序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本来以为那天她把话说得那样明白之后,姜可晨就再也不会理她了,哪里知道,他还是来了。

一时之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带着淡淡的喜悦,还要些许的惆怅,她一步一步地朝那个影子走过去。如果她真的坚定,真的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寒冷,那么在看到姜可晨那一刻间,她就应该出言对他说,“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然后再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她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经过那天的那件事情,再次面对他的时候,她都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话,可是一看到那张阳光年轻的脸庞,心里突然又一下子变得好轻松。

陶诗序先是犹疑着看了他一眼,便马上低下头了去,可是再次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打量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接,倒不再像刚才的那般尴尬了。

她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见到她笑了,姜可晨也一下子笑了起来,那张清澈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羞赧,还有几分庆幸,“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呢。”被他这样一说,陶诗序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沉了沉,可是他却浑然未觉一般,伸手将放在他腿边的一个用纸袋子装着的盒子放到陶诗序的面前,那张小麦色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可是那双黝黑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陶诗序。窗外的日光照进来,被他的双眼盛满,立刻变得晶亮一片,像是两丸世间绝好的宝石一样。

他抿了抿唇,低下头来,似乎连陶诗序的脸都不敢看一样,脸上还带着少有的羞窘,如果注意去看的话,耳朵旁边的那一丝可疑的红晕也是十分引人猜想的,“我今天是你生日没什么好送的我那天看见一条裙子,觉得适合你”他说着就伸手去从那个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又在陶诗序面前把盒子打开,将里面放着的那条裙子在她面前提起来给她看,一边说道,“喏,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我从来没有给女孩子买过东西,嗯,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又不知道你的喜好”他抬起眼睛来看着陶诗序,眼睛里有着一片亮晶晶的期望,“这条裙子你还喜欢吧?”

过往的生命当中,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直接的少年。陶诗序没有第一时间地就转过眼睛去看他手里的那条裙子,而是看向了她对面的那个少年。

应该还是可以说他是少年的,因为也只有心性单纯的少年才能做出他那样的反应。他的样子,羞赧当中带着几分殷切,仿佛是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够得到她的认可。

不知为什么,陶诗序的心里,突然柔软得仿佛一块湿润酥软的土地,只要一踩上去,就会不由自主地沉陷其中。他是温柔和暖的陷阱,吸引着她靠近,可是她却不知道,迎接她的,是温暖过后的冰冷还是一直这样的和煦。这样的人啊,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以前念书的时候,曾经跟她表白的少年,带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来到她的面前,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双手奉到她的面前。那样羞涩而温暖,仿佛四月的太阳一样温暖却不伤人。

而曾经的她,也是有这样的经历的。曾经的她,把那个人叫到学校里的小树林里,将自己写了好久的情书递给他,哪里知道却被他一把给挥掉了当时并不觉得难堪,只因为他是一向高傲的许蹇墨,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喜欢自己,哪怕后来他们后来的那几天走得比较近,她也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就算当初她想得再深,又能够怎么样呢?他打准了主意,难道就会因为自己想得深而改变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间又被那个人填满了,陶诗序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愿意让对面的姜可晨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情愫,待到眼睛里翻覆着的情感尽皆淹没平复之后,她才抬起眼睛,看向了他手里的那条裙子。

是她一直喜欢的棉布裙子,粗粗看上去却像是牛仔裙一样,裙摆很好看,是用白线绣出的大朵大朵镂空的花朵,有一种开到荼蘼的颓废和清雅。

是件很好看的裙子,她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了,父母都有工作,工资都还不低,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也看得出来,这条裙子虽然说不上价格不菲,但是也绝不便宜,好几千总是要的。她默然了片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看,我很喜欢。”说完又顿了顿,方才说道,“只是这裙子”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姜可晨给急急忙忙地打断了,“裙子是我送给你的,”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将那条裙子放进盒子里,又快手快脚地把袋子封好,低着头说道,“是用我的工资买的,跟其他人没关系。不过是一件礼物罢了,”他抬起头来,看向陶诗序的眼睛里有着浓重的执拗和倔强,“你要是不喜欢,那我拿去换好了,不许退给我。我拿来又不能穿。”

想到对面身高一米八几的男孩子穿上这样小巧的裙子,陶诗序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见到她笑了出来,姜可晨一直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将手里的袋子往陶诗序的面前一推,说道,“那,我就放这里了。”他看了一下时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生日快乐。”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手里的听筒挂掉,陶诗序那边立刻传来一片寂静,她正要问他,却见那个少年微微一笑,张开口,说了几个字,她还来不及问他究竟说的是什么,也来不及看清楚他的唇形,那个人却已经掉转头,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第四十二章女子十八(下)

心中仿佛是有一只鸟儿一样,展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他的胸膛里冲出来。姜可晨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陶诗序看那条裙子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根本就不是像她之前口里所说的那样。他虽然没有谈过恋爱,是个愣头青,但是也不是不知道她眼神里所代表的意思。陶诗序也许还没有他在乎她那样在乎自己,但是也绝对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心里高兴,连带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第一次学着去喜欢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第一次用自己的钱给她买礼物,那样的少年心情,不在那个时间那个年纪,都是无法体会的。

他一高兴,连带着看其他的人事物都觉得是从来没有过的顺眼,一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少管所外面走去,他的车子就停在外面,不是十分新的型号,因为车子还是他十八岁考上警校的时候他爸爸送给他的,在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怎么用过,现在看上去竟然还和新的差不多。

车子就停在大门外面的临时停车场里,他从大门出来,转过弯打算去取车,却没想到在大门口碰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他进去的时候这个男孩子就在这里,眼下他都跟陶诗序说了话出来了,他居然还在这里。身为警察的职业习惯让他对这个孩子留了一下心,可是看他一脸坦荡却又双眉紧锁、步子十分凌乱且犹豫样子,并不像是心中有鬼的人。

姜可晨偏了偏头,只觉得眼前这个站在墙角下,被yīn影覆盖了大部分脸的少年有些莫名的熟悉,可是他分明就不认识他。姜可晨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可是看他那副犯难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立刻走开,于是将手里的车钥匙收回来,走到他身边,温言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个男孩子像是被吓了一跳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朝他看去,漆黑的瞳仁里有片刻的茫然闪过,但马上就恢复了清明。他摇了摇头,用上齿轻轻地咬了咬下唇,修长且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竟让人姜可晨觉得有几分凄凉。

他还想再问下去,那个男孩子却像是觉得十分难堪一样,偏过头,让姜可晨看不见他的脸,拿着手里的那个盒子,飞快地从姜可晨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那个yīn影处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陶诗序往常的那个习惯性下垂眼睫的动作,蓦地笑了出来。刚才那个少年的反应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姜可晨有些无奈却也有些甜蜜地摇了摇头,拿着钥匙,朝着自己的车子走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跑了多久,许蹇墨才慢慢地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那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那个男孩子过来问他的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极为异样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仿佛是心里一个极深的秘密被人窥探,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些羞赧还有些恼怒。仿佛心里的那一道秘密被人给看穿了,那个人本来就应该被放在心底细细珍藏的,只能够给他一个人仔细品味、独自回味的,不能够轻易拿出来示人,亲手送到他又怎么能给一个陌生人见了?

她是他的救赎,是他这一生感情的仰望。

像是有一块大石将他的胸口堵得严严实实,让他连喘息都觉得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许蹇墨有些颓然地靠在身后坍圮的墙上,他没头没脑地从少管所大门跑出来,到了这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

手里淡绿色的纸盒子,那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一角已经彻彻底底地被他手心的汗水给晕湿了,深深浅浅的绿色,仿佛被泪水给打湿了一样,又像是此刻他心中欲说还休的少年心事,那样蓊郁,那样清凉,那样洁净,却因为被人给层层铺开,太过浓郁,反倒说不出口。

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去见她了,其实不是不能,而是没有勇气。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把这份费了许多心力得来的生日礼物亲手送到她的手里,他以为过了这段时间之后他已经能够、起码是貌似能够坦然地去面对她,结果,还是不行。

就算是曾经父亲离开时都没有过的惶恐,他觉得这样害怕。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心底却依然还存着某种奢望,奢望有朝一日能够再与她并肩看一场电影,去一次游乐园。许蹇墨只觉得此刻心中难过得无以复加,他看了看手里的盒子,里面的那条裙子是一定要送出去的,今天不行,他不行,那就换另外的一个人吧。

他从兜里掏出电话来,他的电话簿里没有几个人,翻了好几遍都没能够翻到唐蜜的电话号码,没有办法,只能给上面的同学一个个地打电话过去问了,问了好几个人,又受了他们的许多调笑和猜疑,方才问到了。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人给接了起来,另一边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唐蜜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许蹇墨!”

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惊喜,他顿了顿,没有往下面想,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我。”

那边的唐蜜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是真的很欢喜又很激动的笑声,却又带着点点紧张,试探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她既然这么主动地问了出来,许蹇墨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承认道,“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方不方便。”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唐蜜就急急忙忙地答应道,“方便方便,我也愿意。”语速很快,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冲口而出的,仿佛说完才察觉到有什么不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补救又像是解释,“我是说,大班长的事情,谁能不愿意效劳呢。”她说完像是解嘲般地笑了笑,许蹇墨那边却是一片安静,她又不得不再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许蹇墨抿了抿唇,说道,“你家在哪儿?我直接过来找你吧。因为有东西要交给你。”

那边的唐蜜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地就说到,“还是我过来吧,你在哪里?”

这边许蹇墨淡淡地却不容置疑地拒绝道,“不用了,还是我过来吧,你的地址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唐蜜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那我把地址告诉你吧,我们家楼下不远的地方有家冰吧,里面还凉快,你就到那里去等我吧。”说完就说了地址,这边的许蹇墨轻轻“嗯”了一声,先挂了电话。

到的时候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许蹇墨找到唐蜜说的那间冰吧,环视了一圈儿,她人还没有到,许蹇墨就自己先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跑了一天了,这时候才到了空调屋里面,之前挂念着陶诗序的生日,这时候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累也有些渴了。点了一杯冰水在位置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本来以为唐蜜一会儿就到了,毕竟是她自己说的她家就在旁边,哪里知道,他的一杯水喝了大半,人却还没有到。

许蹇墨记挂着那条裙子,终于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刚刚响了一声就被她接了起来,只听她在那边像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说道,“啊,你到了啊,啊,我马上过来,你稍微等一下。”

许蹇墨轻轻“嗯”了一声,嘱咐道,“你慢点儿,没事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唐蜜就到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不允许穿得太过高调的,像高跟鞋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唐蜜今天穿了一条红色和黄色交织的斑斓不对称及膝裙,背上露出大片大片属于少女洁净的肌肤,脚上是一双大红色的小高跟凉鞋,倒也配她的裙子。她的头发像是出门之前被精心地吹过一样,带着恰到好处的蓬松,慵懒中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妩媚。她还化了淡淡的妆,并不能算多高明,但是刚好能够将她脸上的优点最大限度地凸显出来,而她的缺点,却被大大地掩盖住了。

她走进来,小高跟的鞋跟在地板上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仿佛是要有意惊动坐在窗边的那个人一样,越是靠近,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甜蜜,果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甜得让人心中发腻。

她走过去,径自地拉开许蹇墨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并且对她的迟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刚才忘了问你在哪里,所以”她笑了笑,“你等了很久了吧?”

许蹇墨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没有接下去,反倒垂下眼睫,淡淡说道,“想喝什么自己点吧。”说着就靠在椅子上面,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蜜微不可查地深呼吸了一下,朝不远处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等到人走近了,才点了一杯水,等到服务生拿着单子离开了,她才转过头来对许蹇墨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美好的微笑,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我能为你效劳?”

许蹇墨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倒抬起眼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问道,“陶诗序那里你有没有过去看过?”

唐蜜愣了愣,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许蹇墨居然会问这样一句话。在她的心里,曾经和她同来同往同行同吃的女孩子,早已经不再属于她的生活了。之前许蹇墨在电话里跟她说有东西要拿给她,她下意识地就以为许蹇墨是要送东西给她,虽然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可是他突然来找自己,她又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两个往日里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人,许蹇墨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人家都说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最常表白的时间,以前高中的时候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在这个流火季节变得不那么艰难了,她甚至在心里都已经做好了接受他表白的准备:应该怎么推辞才显得既不失礼又给他留了遐想的余地,应该怎样笑才让他觉得自己既矜持又可爱,应该怎么说话才既不做作又显出了女孩子特有的娇美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其实许蹇墨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来找她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好,服务生把她刚才要的那杯奶茶端了上来,她拿起来轻轻吸了一口,这才将她巨大的心理落差给稍微平复过来。

许蹇墨来找她,又问起陶诗序的事情,自然是因为之前的那个班上她和陶诗序走得最近,旁人都以为她们是那样情意与共的好姐妹,却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往往是很微妙的。就算许蹇墨不喜欢她,可是那只能代表着现在,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喜欢她。

她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垂在肩上的头发,笑着解释道,“本来是打算考完过后就去看她的,哪里知道考完过后我妈妈就自作主张订了去日本旅游的机票,前几天才回来呢,所以就没有找到时间去看她。”

许蹇墨笑了笑,他没有听出来这背后的敷衍——他和唐蜜根本就不熟,又怎么清楚她的为人,莫说他,就连和唐蜜曾经那么熟悉的陶诗序,也未必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声音里反倒有些庆幸,“那还好我找你找得及时。”他低下头,笑容里有着唐蜜看不见的酸涩,声音低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很低,唐蜜没有听清楚,她睁大了眼睛看向许蹇墨,问道,“怎么,班上打算组织同学去看她吗?”她自然想不出来,已经将陶诗序的情书给毫不留情地扔掉的许蹇墨此刻心中的百转千回。在她看来,许蹇墨跟陶诗序,就和她与许蹇墨一样,同样是不熟悉的同学,并不了解,若不是因为班上要自发地举行什么活动,许蹇墨又怎么会来找她?见许蹇墨不说话,唐蜜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又端起放在桌上的冰饮轻轻啜了一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问道,“还有谁要去啊?”其实她想问的是,许蹇墨会不会去。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男孩子漂亮的嘴角才缓缓绽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容,说道,“不是的”他顿了顿,后面要说出口的话仿佛十分的艰难,“是我,是我自己”

唐蜜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一般,从身侧拿起那个盒子,放到桌子上,朝唐蜜面前推了一推,说道,“你要去的话,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谢谢了。”

唐蜜轻轻垂下眼睫,视线钉在那个淡绿色的盒子上面,看盒子的形状就知道里面放的肯定是衣服,她停了停,声音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没有往常的甜美,“好,我过几天空了就去。”

许蹇墨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急急地抬起头来朝她看去,声音里是从来没有的恳求,“明天就去,行吗?”

唐蜜脸上僵了一僵,随即展开一个可以把人给甜死的笑容,“好啊,可是,你要怎么谢我呢?”

许蹇墨低下头来笑了笑,眼底有着巨大的释然,“回来过后请你吃饭好啦。”

淡绿色的纸盒子被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浅蓝色带着牛仔风的连衣裙,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昏黄的台灯,昏黄的灯光犹如情人温柔的手将上面的那条裙子一一抚摸而过,唐蜜看着眼前的这条裙子,脸上神色莫测。

屋里大片大片的yīn影将她的脸吞食了大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森然。她用力地用上齿咬了住了下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自己不立刻叫喊出来,眼前又浮现出今天下午与她同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微微羞涩,却又带着更加浓重的忧伤,像是此刻的黑暗一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没掉。

陶诗序告诉她,许蹇墨都已经将她的情书给扔掉了,可是为什么许蹇墨还会费尽辛苦地为她买东西呢?她看了一眼衣服背面的标签,是曾经她和陶诗序在那些华而不实的时尚杂志上面经常看到的,一个算不上是十分昂贵但也足够让她们这样普通工薪阶层的孩子望而却步的牌子。果然是大牌啊,她伸手将那条裙子轻轻拎起来,目光中带着艳羡,看剪裁看设计就和她们平常穿的那些商场里面的衣服不一样。她微微一笑,将那条裙子又重新叠好,放进了盒子里,最后,再拉开她卧室里的那扇衣橱门,将盒子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

昨天才有姜可晨来给她过了生日,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来找她。

大概是因为姜可晨的关系,陶诗序在少管所里相比其他人要宽松许多,不用守那么多的规矩。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昨天刚刚有个姜可晨来,今天就又人来看她来了。她猜不到是谁,但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期望来。她期望,那个曾经生她养她的男人,曾经宠爱了她十八年的男人,在她生日的第二天,能够来看看她。

可是走到了会见室,看见坐在另一面曾经熟悉的另一张脸的时候,陶诗序只觉得她心中那一块托起希望的薄木板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断掉了,上面被盛放依旧、已经微薄如斯的那个叫做“希望”的东西,从上面掉了下来,掉进黑漆漆的,看不清底的深渊,再也没有了。每一个人的希望都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她的希望,早就在世事的经历当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了,到了最后,连仅有的那么一点儿都不给她留下。

她垂下眼睫,将眼底的那一抹黯然给藏住,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走过去,拿起听筒,等到那边的人也将听筒拿了起来,才说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听筒那边的唐蜜笑道,“你说什么话,我们两个这么要好,你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她笑了笑,又说道,“只是考高之前没有时间,高考过后我妈就订了去欧洲的机票,我们一家人去玩儿去了,昨天才回来。这不,一回来就来看你了。”

她说完,突然又像是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样,抬起头来有些忐忑地看了看陶诗序,脸上闪过一丝歉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白了。

那表情,若是在其他和陶诗序一样遭遇的人看来必定有如针刺一般,可是陶诗序却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那你去玩得还好?”

听她这么问,唐蜜立刻将刚才的那副歉然的神情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边笑着一边跟她比划道,“好啊好啊,你一直想去,结果一直都没有去成。没想到还是我捷足先登了。有空的话也去看看吧。”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陶诗序现在在坐牢,连少管所的大门都不能出去,况且还是欧洲那么遥远的地方。

陶诗序仿佛没有听懂一般,依然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没有继续接她的话,反而说道,“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你来了,我才可以跟你说说话。”

唐蜜也笑了笑,将话题转到另外的一边,说道,“哦,我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是C大的设计专业,就在本市,以后就可以常常来看你了。”

陶诗序淡淡一笑,说道,“那就恭喜你了,也提前谢谢你。”

唐蜜笑了笑,没有说话, 反倒是弯下腰,将一直放在脚边的生日蛋糕提了上来,放到桌子上面,对她说道,“你昨天过生日,我没有来得及,今天给你补上。蛋糕不是你惯吃的那一家,是我们家楼下的,味道不错,你就将就着吃吧。”

从进来到现在,陶诗序才终于将脸上那副淡淡的笑容给挥开,换上了依稀可以见到的往日岁月的笑容来,“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唐蜜就睁大了眼睛,好像十分不可置信一般,“你今年还没有吃生日蛋糕吗?你爸爸也没有给你准备?”

陶诗序眼神深了几分,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事实上,昨天来的姜可晨也没有买,不知道是因为拿不准陶诗序的口味还是忘了,至于那个男人,他恐怕早就忘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人和他血脉相连吧。

见陶诗序不说话,唐蜜自然是认为她默认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优越感。从来都有陶诗序比她强,两个人走在一起,她总是当陪衬的那个。陶诗序比她高比她白比她漂亮,成绩比她好,家境也比她更加的优渥,连在学校里的人缘都要比她好许多。每一次,每当陶诗序认识一个新朋友,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插进去,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比陶诗序跟那个人更加的熟悉;陶诗序有一条什么样的裙子,她也要去买一条差不多的,价钱上面没有超过她,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她总是要虚报那么些出来;陶诗序的所有秘密她都要知道,自己的事情她也会忙不迭地告诉陶诗序,要是陶诗序有什么隐瞒了她的话,她就要好几天不理人;她喜欢装公主,又常常在陶诗序面前炫耀,但是本来就不是那么娇生惯养着的人,所以又经常不成功,不成功她就要迁怒于陶诗序

这样的一种心态,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若说她对陶诗序完全没有朋友的感情,那也不尽然。她也会担心,担心她过得不好,但是这种担心却又常常被淹没在了她其他的心情当中,所以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心中一动,唐蜜就小心地问出了口来,“你来了这么久,你爸爸来看过你了吗?”

陶诗序脸上一僵,没有说话,事实上,在面对这件事情上面,她的确没有发言权。顿了顿,她才说道,“现在还没有,应该是暂时不能接受吧,过段时间,等他缓过来,应该就会来的”底气不足到连她自己也察觉得出来。

唐蜜努力地将心里的那一丝窃喜按捺下去,沉思道,“这样啊要是是我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我爸爸一定会恨不得以身代我的”她用眼睛打量了一下陶诗序,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优越感。

陶诗序此刻没有心情理会她,唐蜜自觉得胜利了,抬起头看了以眼前上的挂钟,说道,“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说完站起身来,对陶诗序摆了摆手,转过身,毫不留恋却又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陶诗序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个蛋糕,酸涩地笑了出来。她自然知道,她和唐蜜绝对算不上什么挚友,顶多就是玩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之间,感情常常都是微妙的,说她们要好,她们又在处处竞争着,说她们不要好,可是在旁人欺负她们中的一个的时候,另外一个也绝对像是被冒犯了一样,对那人施以还击。

唐蜜在很多方面都要和她比,以前的时候,她什么都有,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才猛地回过神来,其实唐蜜之前的种种行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什么都有的人,自然是不会明白什么都没有的人的心情的。

唐蜜今天来,一面是为了看她,另一面也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虚荣心。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样样都不如自己,如今她落了难,唐蜜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倒不是说她的心肠有多么的坏,人都是虚荣的动物,尤其是女人。她们总是满足于一些毫无道理也毫无用处的东西,既不实际又十分的肤浅,可是偏偏就有人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

唐蜜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难道她就一定敢说,以前看着唐蜜处处不如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吗?谁能说谁?她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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