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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再遇

陶诗序拿着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将手里的连衣裙递给站在一旁的导购小姐,齐子琪看她那副样子便知道她不是很满意,不等那导购小姐继续推荐,便牵了她的手,笑着说道,“那我们换一家吧。”

陶诗序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去试啊?总是我一个人,还说是我陪你出来逛街的,结果都是我在试。”

齐子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我还没有看见我喜欢的呢。”她说着就拉着陶诗序一起往外面走去,百货大楼里总是不缺新款,也总是不缺少好看的衣服,陶诗序对衣服的热情早就在高中的时候彻底燃烧干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时间买衣服,所以对于衣服和鞋子总是抱着一种几乎狂热的态度,加上那个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逛街买衣服买小东西买书买碟,就不知道在课余应该做些什么了。

现在她早就将重心转移到了另外的领域,不再成天读书做作业,空闲的时间多了起来,逛街逛多了,反倒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热情。

“你看那件怎么样?”陶诗序伸手指了一件橱窗里挂着的长款的黑色连体裤,很修身,也很立体,裁剪得干净利落,是十分适合齐子琪的风格。

齐子琪也觉得不错,还没有等她们两个人决定要不要进去试一试,就已经有热情的导购小姐迎上来对她们说道,“小姐,这是我们昨天刚到的新款,还是限量版,整个C市就只有这么一件了,进来试试吧。”

很多时候在百货大楼买东西,其实都并不是十分地想买那件衣服,而是这里的导购小姐太过热情,所以让顾客觉得要是不买就不好意思,碍着导购员的热情度,也不得不掏钱。所以大都越高档的地方,东西越贵的地方,态度就越好,当然,你所付出的钱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支付导购小姐们的热情。

陶诗序之前也做过这个,自然也明白其实这些笑脸下面的艰辛,伸手推了推齐子琪,说道,“进去试试吧,我觉得好看。”听见她这么说,齐子琪果真拉着她的手一起走了进去。

将她要穿的号拿好之后,齐子琪就将手里的手提包递给了一旁的陶诗序,她进去之后,偌大的店里就只有陶诗序一个顾客,一旁的导购小姐极有眼色,连忙走上来跟她推荐道,“小姐,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这里的衣服,我们这里也新到了几款连衣裙,很适合你,我带你去看看吧。”

反正她也是想买衣服的,听见那位导购小姐这样说,陶诗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导购小姐带着她转了弯儿,拉着一件挂在上面的蓝色连衣裙说道,“小姐,这是一件小礼服,但是平常也可以穿,实用性很高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很清凉的颜色,陶诗序第一眼看过去便喜欢,她点了点头,突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甜腻的声音,“帮我拿一下那个款好吗?”

声音如此熟悉,那是伴随她三年的高中生涯中最多的一个声音,她没有转过头去,对于唐蜜,能够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她以前做的那些,自己会记着,等到什么时候再给她还回去,至于现在,她还真的不想去跟唐蜜打招呼。

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别人不想,陶诗序正要拿着衣服去试衣间,装作没有看到她,可是唐蜜已经十分“惊喜”地叫出了她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却正好看见她身旁站着的那个男子身子一震,十分讶异地朝她看来,那人的目光如此强烈,强烈到她根本就不能忽视的地步。那是一双伴随了她整个少女时期几乎所有夜晚的眸子,清澈,孤傲,锐利,意气风发。

而如今,那双眼睛里曾经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欣喜,是惊讶,是凄然,是狂喜,如此天翻地覆,甚至让陶诗序觉得她曾经的记忆全都出了错,以前的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不过只是她少女时代的臆想而已,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一身简单的白衬衣铁灰色西裤的人才应该是那个真正的许蹇墨。

她从来不曾预料到,这个和她在几年之前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人,居然能够让她早已经平静无波的心境又有了起伏,她强自压下心中的那股酸涩不适感,看着唐蜜淡淡一笑,“好巧。”

视线没有在许蹇墨身上多停留片刻,她的嘴唇微微上弯,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淡漠,却偏偏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错误来。

站在唐蜜身边的许蹇墨瞳孔猛地一缩,站在那里怔怔地出神,甚至连身边的唐蜜将手不动声色地放在他的手臂上都没有察觉到。

唐蜜依然是她那副招牌的甜蜜笑容,仿佛随时都处在热恋当中一样,“是好巧。”她看了看陶诗序身边,没有发现其他人,便语带好奇地问道,“诶?你一个人啊,你男朋友呢?星期天都不陪你。”

陶诗序自然不会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有男朋友,这样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事情,她是不屑于去做的,淡淡地笑了笑,不去深想许蹇墨脸上那一片苍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解释道,“他有事。我是来陪我朋友买衣服的。”

唐蜜偏了偏头,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依旧笑着问道,“那你朋友呢?”丝毫不觉得她的语气当中已经带了一份咄咄逼人。陶诗序才懒得和她说,往后面看了一眼说道,“在里面试衣服呢。”

她将手上的衣服举了举,说道,“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看。”她说的是“你们”,表示之前并不是没有看见许蹇墨,只是有意识地将他给忽视了。

许蹇墨又怎么会不明白?原本就惨白一片的脸上,顿时又白了几分。他看着陶诗序的背影,脚下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追上去,可是却又被他猛地顿住,站在那里上不得下不得,此刻高瘦的身影,竟显得越发地萧索凄凉。

他的失态就是旁边的导购小姐都发现了,那个导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那条和陶诗序同款的裙子递给唐蜜,伸出一只手来为她指明试衣间的方向,她还没有来得及和许蹇墨说让他等一下自己,许蹇墨便已经有些疲乏地跟她说道,“你自己先逛着吧,我出去坐坐,这里太闷了。”说着也不等唐蜜回答,便已经大步地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了。

在回忆中纤毫毕现的是和她一起从学校一起下来时,她坐在自己身边被头顶高大的小叶榕所笼罩的侧脸,白皙细腻,几近透明,他甚至还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血管,青色的,带着点点的忧郁,那几乎是他们在一起为数不多的时间当中,最美好的一段光yīn了。很奇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他对曾经他们两个一起去玩摩天轮去看电影的记得不甚清楚,偏偏对他们两个一起从山上下来的那一段并算不上长的路记得那样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是他最煎熬的时刻,所以印象才这么清楚。

那个时候,他既担心陶诗序发现他和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的关系,却又希望她发现。像这样的,明明喜欢着她,明明想要靠近她,却偏偏不能够的日子,他受够了。尤其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弄得他心理上的负罪感更加的浓重,几乎就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他想要解脱,却又不敢解脱,害怕她知道一切之后会再也不理他。他是知道陶诗序的,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执拗并且刚硬,更何况,他还有这样这样一个难以开口,尤其是难以和她开口的身份。

许蹇墨坐在咖啡厅里,怔怔地看着面前那杯已经被他搅得冷透了的黑咖啡,这里可以说是C市比较好的咖啡馆了,里面的咖啡很正宗,这在以前是他消费不起的地方,可是如今他却是这里的常客。

他用自己的能力在美国站稳脚跟,然后回国发展,明明说出来,应该是很荣耀的事情,比如他的妈妈,就经常跟他们家周围的那些三大姑五大婆的说自己是有多能干,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成功无比,羡慕无比的,可是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快乐?不仅不快乐,他还觉得有一种浓重的羞耻感,他觉得自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他骄傲并且炫耀的呢?什么都不是他的,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要是没有当初陶诗序父亲的资助,说白了,要是没有当初陶诗序的入狱,他其实现在一无所有。他会跟那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进入劳动力资源市场,像一块砧板上的肉,等待着别人估价的目光。

许蹇墨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面前已经冷透了的咖啡,他拒绝了一旁的侍者要求替他换一杯的要求,似乎毫无味觉一般地将那杯黑咖啡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冷掉的咖啡更加的苦涩,不仅如此,原本的香浓丝滑更是跑得一点儿都不剩,喝起来,愈发的让人难以忍受。

像他这样的,来这里喝冷咖啡,还是一口饮尽的人,几乎是没有,旁边的侍者忍不住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却浑然都不在意。此刻脑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看见的陶诗序,还有唐蜜问她那一句“你男朋友呢?”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已经有男朋友了,再也不需要自己了,甚至是,她从来都没有需要过自己,无论他做了什么,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她其实从来都不需要……

这样想着,许蹇墨心里越发地艰难,他和夏暮回的公司在美国发展得好好的,两个少年人,在异国他乡做事业,其中的艰难,甚至是不可想象的。夏暮回还有家人可以倾诉,还有从小到大的兄弟听他抱怨,而他,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家人,为了避免母亲担心,他都是从来报喜不报忧的。他更加没有从小到大的兄弟,他唯一的兄弟已经成为他此生难以触碰的伤痕,轻轻一碰,就会鲜血淋漓,不堪痛苦。他许蹇墨,看似繁华,其实也只是个寂寥的孤家寡人而已。那些属于人和人之间最普通的感情,他从来都没有过。

陶诗序也没有想到,她再次遇见许蹇墨,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

一个是她曾经的玩伴,另一个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居然就这么凑到了一起,她能说,果然大家都有缘吗?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陶诗序也看出来了,就冲唐蜜那副忙不迭地挽上许蹇墨手臂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两个绝对不是情侣,纵然是情侣,想必也有些问题。这两个人都是她不愿意见到的,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她也不想去了解,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唐蜜想要拿许蹇墨来刺激自己,她却完全不放在心上,要是唐蜜知道了,会不会又被气得半死?可是,就连陶诗序自己,也是承认的,说她完全不在意,那真的是谎话。只是她在意的不是唐蜜的炫耀和示威,也不是许蹇墨和唐蜜搅在了一起,而是,那个人,在离开数年之后,又再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依旧和以前一样的一身白衣,依旧和以前一样犹如白鹤一般优雅的身影,这么些年,她发现,就算她很明确自己喜欢的人是姜可晨,在看到许蹇墨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狂跳了好一段时间。如果不是这些年已经经历了太多,恐怕她还是会和之前的自己一样,看到许蹇墨的那一刻就失态。

她在为自己感到羞耻。她对许蹇墨的心动,不是之前喜欢他时候的那种心动,而是在她早就以为自己在面对许蹇墨应当是古井无波一片淡漠的时候,却不曾想,原来她还是会在意。会在意就表示许蹇墨这个人在她心中还是有分量的,不管这样的分量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对于这个人,她应当漠视再漠视,当做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可是偏偏,她却做不到。

她清楚自己的喜欢的人早已经不是他了,少年时代的爱情,有多少能够历经风雨的?更何况还他们这样,有着生死不共戴天的大仇,那就更加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可是她心里却还是怨他,偏偏陶诗序却无比的清楚,如果当真许蹇墨这个人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的话,她连怨都会没有的。爱是在乎一个人的表现,恨,其实也是在乎一个人的表现。偏偏,她对这个人,其实连恨都不想恨。

陶诗序和齐子琪两个人大包小包地从商场里一起出来,一旁的齐子琪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叹气道,“没想到居然买了这么多。”

旁边的陶诗序笑了笑,没有说话,齐子琪又继续边走边说,“逛了一天了,好饿啊,等下去吃什么?”

陶诗序依然没有说话,双目盯着眼前的阶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好像是没有听见。

齐子琪也不在意,以为她没有听见,又说了一遍,哪知陶诗序依旧没有回答她,提着东西,径自往齐子琪停车的地方走去。跟在她后面的齐子琪眯了眯眼睛,忽然大喝一声,陶诗序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猛地回过头来看向她,急急问道,“怎么了?”

齐子琪拎着东西从后面赶上来,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没怎么,倒是你,怎么了?”

陶诗序像是听不懂一样,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啊,我没怎么。”

齐子琪笑着看了她一眼,一边取车一边说道,“还没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陶诗序笑了笑,等到车子停稳了,才钻进车里,说道,“真没什么。”

最后还是决定去一家中餐馆,那里一天到晚都有特色稀饭供应,再加上那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即使是家常小菜也很惹人喜欢。这样的餐馆在C市很多,陶诗序和齐子琪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

这里上菜很快,点完菜之后没过多久就送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她们两个运气好还是怎么样的。被齐子琪唤回“神志”之后,陶诗序就没有多少话,眉目一如既往地清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风的原因,对面的齐子琪甚至觉得她比起往常,还要清冷几分。

吃到一半姜可晨就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说自己已经到家了。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陶诗序才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回暖了一些,不去看因为她接电话对面的齐子琪脸上那副促狭的笑容,她和姜可晨说了几句,又听他嘱咐了几句,便在齐子琪依旧促狭的目光中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一下就好了起来,含笑看了一眼含着促狭眼光的齐子琪,嗔道,“快吃吧,姜可晨叫你早点儿吃完好送我回家。”

齐子琪笑了一下,说道,“诶,我说你们两个,有必要么,不就是分开一小会儿,你就苦着张脸,弄得我好想亏待了你一样,另外那个居然还有打电话来问问,怎么,怕我拐走你啊。”

陶诗序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是面对齐子琪,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下午发生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知道,此刻自己心中五味繁杂的滋味呢?

吃完饭后,齐子琪依旧将陶诗序送到姜可晨居住的小区下面,她和齐子琪挥了手道了再见,便提着包往小区里面走,背后夜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飞扬,犹如此刻她心里乱成一片的心绪,陶诗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正要展开笑脸朝里面走去,却不防身后冷不丁地传出一个低沉中带着几分痛苦的声音,“陶陶。”

陶诗序身子一顿,转过身去,身后浓重似墨的夜色里缓缓走出一个高瘦的身影来,犹如一片比眼下更加浓重的夜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六十一章 伤痛

陶诗序看着他从黑暗当中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眼睛里的哀伤,像是一条无止无尽的河流,朝她汹涌而来,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陶诗序的胸口没有来由地猛地抽痛了一下,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悲伤和凄冷,让一向自诩心肠冷硬的陶诗序也有些不忍。但是马上,她就释然了,这个人,总归是承载了她整个青春的人,见到他来了,有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转眼便又是一片淡漠的神色,颇有些不耐地看着许蹇墨,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一直向她走过来的许蹇墨脚下猛地一顿,顿时便立在了原地。神情有些说不上来的无助,是啊,他来找她干什么呢?他又能找她干什么呢?到了现在,他还来找她干什么呢?他的表情有些茫然,一向锐利的眸子此刻竟像小兽一样无助,清瘦高大的身影,在夜风的吹拂当中,显得异常的凄凉。

陶诗序的眼睛也暗了暗,正想要说话,却听见对面的许蹇墨低低地开了口,“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可是其中包含的情绪就是陶诗序也听得出来。

可是听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两个已经走到这样的一步了,更何况,她现在心里有的是另外的一个人。

她转开眼睛,看向一旁的公交车站牌,语气淡漠到仿佛此刻对面站着的这个人跟她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关系一样,“我很好,谢谢关心。”她偏过头来,清湛的双眸中是一片泠然,“你现在看到了,应该可以走了吧。”

她说的是肯定句,丝毫情面都不给许蹇墨留下,许蹇墨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越发地惨然。

陶诗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看见他不好受,她心里就涌上一种残忍的快感,她觉得要是再面对他,她都要成一个变态了。陶诗序看着许蹇墨那张颓然又苍凉的脸,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算离开,没想到脚步都还没有迈出去,手腕就被人牢牢地扣住了。那只手,修长而冰冷,仿佛冰封了千年一样,没有半点儿温度。

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谁。陶诗序愤然转过头来,怒视着拽住她的许蹇墨,低声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不等许蹇墨回答,她就急冲冲地说道,“你说你想看看我,现在你看也看了,你还想做什么?”

像是被刺伤了一样,许蹇墨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也有些难堪,眼睛里沉甸甸的一片,几乎压得陶诗序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偏开头,耳畔皎洁如月光般的肌肤被头顶的路灯一照,有一种别样的凄冷。

许蹇墨的眼睛暗了暗,眼前女孩儿的侧脸和当初那个时候如出一辙,可是这些年,陪伴着她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他张了张口,觉得想要开口问她无比地困难,可是手上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松开。他想要和她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偏偏因为喜欢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更加惹怒了她。许蹇墨抿了抿唇,终于问出了口,“他……对你好不好?”声音喑哑,像是一只失去声音的鸟,让听到的人心中忍不住就是一痛。

陶诗序却像是没感觉一样,眼风斜斜往上一挑,嗤笑道,“跟你有关系吗?”手腕上的那只手倏地一下握得更紧,陶诗序眼睛里的不耐越发地浓重,她另一只手鼓足了劲儿朝着许蹇墨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狠狠地劈下去,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依旧死死地握住,丝毫不松手。

倒是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粗粗的红色的印子,可是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样将陶诗序牢牢锁住。

陶诗序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要松手的样子,索性狠下心肠,手狠狠地朝自己的手上砍去。

许蹇墨是知道她的性格的,手上立刻一松,得了自由的陶诗序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就往小区里走去,哪知后面的许蹇墨依然不死心,开口叫住她,“陶陶……”

话音未落,陶诗序就已经转过身来,冷着眼看着他,冷冷说道,“许蹇墨,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来找我。”她顿了顿,又说道,“免得有些人拿我当假想敌,处处害我。”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离开。

她路过小区大门的时候,那扇玻璃门上隐约地映出身后许蹇墨清瘦的影子,在夜风中,他的白衬衣被吹得上下翻飞,犹如当初他送自己回家那时一样。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是一对暗自彼此倾慕的少年,而如今,她却视他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那个时候他是衣袂翩翩的清俊少年,可是事隔经年之后,类似的场景中,那个人的身影却是如此的寂寥和苍凉。那是她的青春,那是她最初的爱恋。

陶诗序不忍再看,猛地偏过头,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了,像是逃一样地飞快地朝着单元门门口走去。

黑暗当中,姜可晨带着些许询问的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陶陶?”

陶诗序猛地顿住脚步,抬起头来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旁边昏暗的路灯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让她如此的熟悉。

她眼中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一边的姜可晨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连忙伸出手来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陶诗序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你怎么下来了?”姜可晨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说道,“齐子琪已经把你送过来了,可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见你上来,所以就下来看看。”

他转过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许蹇墨凄凉的身影还伫立在夜风中,姜可晨又朝她问道,“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啊?”他眼睛里一片清澈,问这句话也只是出于对陶诗序的关心,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陶诗序下意识地就不想让姜可晨知道她和许蹇墨的关系,低着头淡淡说道,“没什么,问路的。”

姜可晨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只是牵了陶诗序的手,和她一起上楼去了。

回到家陶诗序先去洗了个手,然后才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姜可晨问道,“你吃饭了没有?”问完之后又像是才发现一样,自嘲地笑了笑,“我倒忘了,你好不容易回趟家,你爸妈怎么会不让你把饭吃了才回来。”

姜可晨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吃了。你吃了没有?”

陶诗序从厨房里将切好的水果端到客厅里,边走边回答道,“也吃了。你饿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下碗面?”

姜可晨摇了摇头,张开嘴将陶诗序递过来的苹果吃了,没有说话。

陶诗序自己也吃了一个,这才发现今天晚上的姜可晨有些不对,她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一些不好的想象出来,却又不是因为之前的许蹇墨,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今天晚上的姜可晨,话着实少了些。她看了姜可晨一眼,那人两眼放空,思维明显没有在此刻面前的电视节目上面,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今天晚上话好少,都不怎么说话。”

姜可晨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只是往常那十分有感染力的笑容此刻看来,竟如此的勉强。只听他说道,“我就是觉得我平常太闹腾了,不像个男人,不能给你安全感。”

陶诗序心里“咯噔”一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受了刺激,但是要是他看见了之前自己和许蹇墨的那一番拉拉扯扯又不像,姜可晨不是一个可以藏得住心事的人,他要是之前就看见了,早就说了问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陶诗序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笑道,“今天谁给你刺激受了?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姜可晨笑了笑,还是那么的勉强,也不去躲开她的手,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揉着,“没有谁给我刺激,就是这样觉得了。”他伸手一捞,就将陶诗序稳稳地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陶陶,我会成为一个你希望那样的有担当的人的。”

陶诗序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嘴唇微微地弯上来,她是多么的幸运。

第二天姜可晨下班回来的时候,陶诗序就已经在家里了,连饭都已经做好端到了桌子上,她如今的手艺比起以前已经大有长进了,姜可晨中午都是在单位吃饭,陶诗序想到他中午没怎么吃,晚上一向都做得丰盛。

姜可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全都是他爱吃的,心中一甜,之前在办公室里开会开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此刻却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整个人都飞扬了起来。

他小跑到厨房,看见陶诗序还在弄汤,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面显出一种别样的静好来。姜可晨心中痒痒的,忍不住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不等陶诗序回头,他就已经洗完手自己跑到消毒柜里拿了碗筷出来,跑到饭厅里摆好了。

陶诗序看着他那副跳脱的样子,低下头来一笑,倒也没有责备他。

两个人的话,晚上的饭菜已经是很丰盛了。陶诗序将最后一个汤端上桌子,一边问道,“饿不饿啊?”

她坐下来,一边的姜可晨已经自顾自地开动了,一边吃一边点头说道,“好饿啊,我开会都开得整个人快晕过去了。”

陶诗序笑了笑,伸手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温言道,“你们那什么单位,怎么事情不做,成天开会啊?”

姜可晨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抬起头来解释道,“要先开会制定方针,部署行动,再决定怎么去抓人啊。”他说完,又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跟陶诗序说道,“这次可是大案。”

陶诗序笑了笑,也不多问,他的工作,陶诗序是知道的,自己不给他添麻烦就是了,至于分忧,她倒还真帮不上太多的忙。她又夹了一筷子姜可晨爱吃的菜到他的碗里,柔声说道,“那你就多吃一点儿。”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姜可晨从吃饭的间隙当中抬起头来,随口说道,“诶,陶陶,那天跟你问路那个人问到了没有啊?怎么我今天下班来,还是看见他的车子在那里?”

陶诗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哪个问路的?”说完就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跟姜可晨扯的那个谎,低头说道,“我哪儿知道啊。不过应该还是问到了吧,说不定人家就住在这里了呢。”她又给姜可晨夹了一筷子的菜,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成天关心这些干什么?没见你在其他什么事情上面留过心,尽去观察些不重要的事情。”

姜可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憨憨的样子,“我这边有案子,还不是害怕有人奈何不了我父母,跑来找你么。”陶诗序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会小心的。”

许蹇墨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杯,里面的柠檬冰水已经被他的手心给温热了,可是他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那天陶诗序离开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陶诗序跟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甚至连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那一挑眉,一皱鼻的小动作都不肯错过。明明那些话全都像是刀子一样刺在他的心窝上,偏偏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去回想。只因为他和她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他们两个曾经的回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度过后来的时光,他必须要去寻找更多的关于她的记忆,哪怕那些记忆让他如此痛苦,哪怕那些记忆每让他回忆一次都鲜血淋漓,可是他都甘之如饴。他也知道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可是就是忍不住。

他记得那天最后陶诗序说的那句话,虽然没有明指那个人是唐蜜,但是他也听出来了,再加上那天在那个专柜他也感觉出来了这两个人有些不对。既然她们两个早就不对盘了,那自己之前拜托唐蜜做的那些事情她又是怎么在跟陶诗序说呢?自己以前每一次问她,她都说的有模有样,加上他自己心中有鬼,也没有多问,现在再仔细回想,却又不难发现这其中的敷衍。

他本就不是笨人,又经过陶诗序的一提醒,这才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他约了唐蜜出来,说是为了之前跟他帮忙对她做出感谢,事实上却是为了弄清楚,他让唐蜜做的那些事情,她究竟在他和陶诗序之间做了什么。

看了看表,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唐蜜依然没有来。从他和唐蜜开始接触起,她就在一直不停地迟到迟到,仅有的几次见面都被她的迟到给耽误了。之前许蹇墨觉得没有太大的问题,可是自从发现唐蜜有可能是他和陶诗序之间危险关系的另一只推手过后,他就对这个人隐隐地反感起来,连带着她现在的举动,也被他觉得是别有用心,甚至是有意拿乔。他只觉得无比的厌恶,他讨厌有人将这样的心思用到他的身上,之前的无感,统统都变成了现在的厌恶。

再一次轻轻地抿了抿杯中的柠檬冰水,一向淡然的他此刻双眉微微皱了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自认还算是好耐性的人,可是耐心再好,也耐不住有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战。

许蹇墨从钱包里掏了几张钞票扔到桌子上,看也不看一眼,便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既然唐蜜有心让他等,有心拿乔摆谱,那就让她一个人摆好了,反正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从桌子旁边走出去,刚刚走到大厅,就听见一个年轻女孩子微带惊喜的声音,“许蹇墨?”

声音当中还有几分犹疑和不确定。许蹇墨抬起头来,面前站了一个并称不上熟悉的人,但是也绝对不陌生。曾经和她在一起学习了三年,他一向清冷自持,和班上的人也没有走得太近,既没有太好的朋友,也和其他人没有交恶,就这么冷冷淡淡的样子。出国之后倒也没有和他们断了联系,毕竟他们以前的那个班,都还是挺团结的,感情也都很好。只是因为自己事情太多了,加上又没有在国内,他们的所有活动自己都不曾参加过,但是没事情做,或者说想念陶诗序新、想要从班上的其他人那里看看她的近况的时候,他也会在班上的那个群里转一转,虽然大家都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但却并没有到忍不住出来的地步。

许蹇墨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站着的这个大气爽朗又时尚干练的女孩子,脸上并没有笑容,声音更是疏远,“孟琪。”

还好他在大家的记忆当中都是这幅摸样,班上的同学早就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也并不在意。

孟琪跟她身边同来的几个人打了个招呼,便走过来,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说一声。那天班上还在说,我们零二级,就只有你和陶诗序,才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她说完才知失言,顿了顿,又笑道,“回来了也该说一声啊,好让我们给你接风洗尘。你大概不知道吧,以前的同学留在C市的人还多呢。”

她偏了偏头,丝毫不在意许蹇墨从遇见她开始就只说了两个人,“顺便带着你女朋友一起呗。”

“女朋友?”许蹇墨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正要否认,孟琪就已经笑道,“是啊,你女朋友不是唐蜜吗?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和她一个寝室,你总是给她寄东西,你们感情这么好,可是我们班上的聚会你们两个都从来没有在一起出现过,之前唐蜜还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班上的其他人知道,说是害怕影响你,她对你这么好,如今你回来了,可要好好地对人家啊。”

她笑容爽朗大气,根本就让人看不出来她其实是在套话,许蹇墨更加不会知道了,淡漠地笑了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男朋友,只是有事情要她帮忙而已。不要那样说,要是耽误了她的好姻缘,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孟琪先是一愣,随即很吃惊地看着许蹇墨,“不是啊,可是她自己说……”她说了一半就住了口,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许蹇墨,那人却是毫无知觉一般,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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