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剪瞳回过头去,眼帘中出现了一个长相介于普通跟俊美之间的男生,穿着白衬衫和细格子,清瘦颀长。是方想,当初与楚睿辰、李明露一起到德国来的方想。以前方想为人非常低调,并不常来学校,她曾经在学校里见过他几次,他大约并不知道她是谁吧?
苏剪瞳愣了愣神,疑惑地问他,“做什么?”
“老师让你上去示范一段。”
“哦哦,好的。”苏剪瞳赶紧走了上去。
幸好是有乐谱的,老师指着乐谱。苏剪瞳不至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苏剪瞳坐在钢琴前,演奏了一段。然后老师带着笑意说了一长串什么,那些词汇太艰深,她没怎么听懂。
坐回来,苏剪瞳懵懂地看着老师。
方想轻声说:“老师大意是说,你的个人色彩太重了,太随性而发,这是好事也有弊端。比如遇上刚才这种格律严谨、情感深沉的曲子,你的风格就不太契合了。”
“这样啊。老师说得很对,以前的老师也这么说过我,就是我一坐在钢琴边,就会忍不住让心跟着手指走。我喜欢无拘无束的东西。”
方想是乍看不出众,越看越顺眼的温润青年。他扯开唇角笑了笑,“老师也说你更适合亮丽清跃的曲子。”
苏剪瞳赧然地说:“我的德语不太好,他说太快我就跟不上。这些词用中文说我还能理解,要是用德语,我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词呢,更别说听了。”
老师的目光投射过来,方想低声说:“先听课。”
和方想的相遇,本来很普通,也很偶然。苏剪瞳的德语一直无法大幅度的提高,听课的时候比较吃力,她报了一个基础培训班,没事的时候就去上课。
这一天晚上下课的时候,看到超市门口停着一辆车。苏剪瞳看着好像是方想的车,她有好几次见过。
想起上课的时候,她听不懂的时候方想偶尔给的提点,苏剪瞳觉得上去打个招呼比较好。走近的时候,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车门开着,人却不见。
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见方想在另外的座位上趴着,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像是晕倒了一样。
“方想,方想?你怎么了?你怎么晕倒了啊,醒醒,醒醒。”苏剪瞳急了,去扶他起来。
方想人虽瘦,但是个子超过了一米八,哪里是弱弱小小的苏剪瞳扶得起来的?她去扶他,自己反倒和他跌倒在一处。她只好去掐他的人中,掐了半天也没用,才想起打急救电话。
“你别急,等一下,我马上打急救电话。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苏剪瞳慌慌张张的掏出手机。
方想本来晕得连话都说不出,被她掐了人中,稍微恢复了点神智,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糖,糖……”
苏剪瞳一时明白不了他的意思,根据这个发音,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个奶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剥了一个塞进他口里。
那块糖进他的口,方想就像马上找到了活力,整个人能自己撑着坐起来了。他坐起来,捋了捋乱发,问:“还有吗?”
“还有还有,还有很多。”苏剪瞳又剥开一个给他,一连剥了好几个给他,看到他苍白的脸有点恢复了血色,她生怕不够,又多给了他几个。
方想说:“够了。谢谢你。”
苏剪瞳在他身边席地坐下,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哪个星球来的,专吃糖为生吗?就像大力水手一样,吃了菠菜才有力气?”
“外太空来的,你怕不怕?”方想有了力气,玩笑道。
“外星人,你的飞行器在哪里?是加油还是加糖?”
方想笑了笑,他不是那种第一眼看着就觉得帅气的男生,久看却有说不出的魅力,“加糖,因为你身上有糖,一会儿将你掳走了。让地球人用更多的糖来交换。”
苏剪瞳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比你还能吃糖,你掳走我,你的糖还不够我吃呢。”
她上下看着方想,拉他起来,“别坐地上了,地上凉。对了,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好好的晕倒在这里?”
“我从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一犯就容易晕倒。今天中午到现在,我滴水滴米未进,才会晕倒的。”
“啊,那就是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啊,平常人也受不了这样啊,还别说你有低血糖了。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当然会晕倒。我这还有好多糖,都给你吧。”
方想象征性地从她手上捡了两粒,又说谢谢。
“要不要去医院再看看啊?”
方想摇头,刚才濒死的感觉让他惊恐,现在恢复过来了,忍不住全盘告诉她自己的感受。他摇头说:“我本来带了便当去学校,中午的时候赶着处理一点外公公司里的事情,一忙就忘记了吃。晚上我以为我带了巧克力在身上,打算练完琴再出来吃东西。结果发现包里什么都没有,我想我车里一定会有的,遇见同学的时候也就没问人,哪想到我车里也恰好没有。我又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开到超市里来买,结果我真的没有撑住,离超市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倒了下来。我打开车门求救,没有任何人理我……苏剪瞳,还好有你。我这劫后余生,自己都挺害怕的。若不是你,我就因为缺少糖分死在装满了糖果的超市门口了。”
苏剪瞳赶紧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我说要怪就得怪德国真是太地广人稀了,这么大个片区,就这么一个超市。要在中国,哪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三步一个小卖店五步一个小超市,想买什么方便着呢。”
“这不能和国内比。国外比中国混乱多了,各种案件也多,我刚才摔下车后,起码有四个人经过我,都逃跑开了……我能理解别人的心情,所以更感谢你。”
“咱是中国人,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国家好。老人家不都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是。我本来就不打算来德国的,也许不久后,就要回到国内了。”
苏剪瞳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再怎么,也得要学习过这两年再说。
不过这件事情后,她倒和方想熟悉起来了。
下课后,苏剪瞳正在收拾东西,方想双手插袋,偏着脑袋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笑着说:“我初学德语的时候,也很难,度过了那个时期,就像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忽然就神思贯通,一下就好了。”
苏剪瞳听他说得好玩,不由也开心地笑问:“那你看我是不是骨骼精奇,有打通奇经八脉的潜质呢?”
“也许我还该教你一些外家功夫防身?”方想是同龄人,比苏剪瞳只大三岁,和她一起,言语活泼,两个人挺投机。
这样跟着方想学德语,比自己蒙着头一个人在家学习,效果好多了。
加上方想对德国熟悉,两人常在一起外出购物、吃饭,接触本地人的机会多,这样直观的练习,又比只看不说不听要好太多。
这样几种努力一起,没过两个月,苏剪瞳的德语进步神速,以往常常要靠方想在课堂上给她记笔记,现在她自己虽然磕磕碰碰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了。听力解决了,口语也就上去了。
外婆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很欣慰。她已经到了孕后期,身体上虽然不显,但是精神明显倦怠,胃口也差了很多。宝宝现在在肚子里倒转了,双脚总是踢着她的胃,多吃一点点东西就很难受。
外婆做的好吃的,她一样也吃不下。外婆笑着说:“吃不下我就留给方想了啊,说起来,他怎么好几天不来家了啊?”
“快要到新的一年了啊,他要参加学校的活动,没空呢。”
“这孩子。那你咋不去参加呢?也多去和同学们一起玩玩,不要老闷在家里陪我。我自己也可以看电视的。”
“我……”苏剪瞳说着,忽然腹痛难忍,抓着外婆,差点将外婆也抓倒。
外婆一看急了,“瞳瞳,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外婆我……”苏剪瞳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实话了,她还本来想这两天找个机会说给外婆听的,“外婆,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外婆大吃一惊,“这……这……这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她留着眼泪,一边帮苏剪瞳拍着肩背,一边安慰她,“不管咋说的,没事啊,没事啊,深呼吸,你多呼吸一口。”
苏剪瞳缓缓地呼吸了两口,那疼痛过去后,整个人缓下来,觉得十分疲倦。外婆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她担着心,试探着问:“是不是方想那孩子的啊?”
“我……”
外婆摸着她的肚子,说:“你以前和他就是同学,算来日子也差不多是他来德国之前的事情,我说咋一来你们关系就这么好呢。不是外婆担心,你们虽然年轻,也不敢这么乱来啊,早跟我说,我哪能看你什么都不懂自己怀着孩子呢。你妈当年也这样,你现在又这样……我……”
“外婆……外婆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后一定对你解释清楚。你别气着自己了好吗?”
“我不气,不气。我这是疼哪,我心里疼你啊,这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外婆心疼你啊。我给方想打电话去,你等着啊……”
“没事,我打给医院就好……”苏剪瞳说着,疼痛又蓦然袭来,挡也挡不住,颓然坐回沙发上。见到双腿间冒出血来,心里又急又疼,心里默默地念着,宝宝,你要好好的,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只是咬着唇强忍着,怕外婆更加担心。
外婆只认识方想和李明露,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打给李明露,直接打给了方想,方想正在为学校的活动做排练,他邀请过苏剪瞳,苏剪瞳推说要陪外婆,婉拒了。
外婆语焉不详只说苏剪瞳疼得要晕倒了,方想丢下手边的事情,急匆匆开车赶了过来。他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犯晕的时候吃点甜食就好了,想着苏剪瞳是不是也是这样,买了一堆高热量的巧克力,外婆见到他来,紧紧抓着他的手:“方想你快过来,瞳瞳要生了,流了好多血……”
苏剪瞳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攥着拳,“外婆,外婆……方想,拜托你……拜托你帮我……”
方想愣了一下,二话不说抱起苏剪瞳就走。
进了医院,他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外婆又心疼又焦急地说:“也不知道瞳瞳到底怎么样了,这怀着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也不跟大人商量一下呢?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啊,这要出事了可怎办啊?你和瞳瞳都还小,都还要念书呢,这有了孩子,不是说不好,可是缓个几年也来得及啊……”
方想听出了点眉目,外婆这是把苏剪瞳的孩子当做了他的。从他认识苏剪瞳开始,并没有想过那么深远,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挺合眼缘的,自然而然和她做了朋友。
慢慢的还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小情绪。只是他觉得大家既然是同学,慢慢来未曾不可。知道她怀了孩子,他的震惊不下于外婆。此刻外婆这么说,他又并不排斥……转头安慰外婆说:“外婆,瞳瞳不会有事的,现在的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她身体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还要帮着瞳瞳带孩子呢。”
“对对对,你看这,我真是什么准备也没有。希望瞳瞳平安无事,孩子健健康康,老天,求你保佑瞳瞳吧,老头子,保佑保佑你的孙女儿。云儿,你要保佑瞳瞳一定平安无事啊。”
外婆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方想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无语的看着病房方向。
就在两人等得心焦之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说:“病人一切安好,生下的小男孩也很健康。”
外婆听不懂德语,紧张得不得了,跟着方想一起冲进病房。苏剪瞳躺在病床上,手边放着一个乖巧的小宝贝,她虚弱地笑了笑说:“外婆,方想,是个小男孩。你们看他多乖。”
外婆双眼红肿地走过去,抱起孩子,“唉,这说了要让我看着你生孩子帮你带孩子,还真的如愿了。瞳瞳,外婆真想多陪你几年,可这身体……”
“外婆,不会的,不会的,以后我要陪着你呢。我们一起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还想让你看着重孙乖乖长大呢。”见外婆总算没被这意外弄出旧毛病来,苏剪瞳精神也好了很多。
方想也走过去,他神态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苏剪瞳一向也只当他是真正的朋友,只是瞒着这么大的事情,确实太不应该。不由赧然说道:“方想,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谢谢你。我没有想到会是今天,我以为还要一段日子呢。真的很谢谢你,让我们母子平安。之前瞒着你,也很抱歉。”
“你的签证不能进产科,我以我的名义登记注册的。没事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嗯,总之一切都很谢谢你。”
“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你是稀有血型,幸好刚才没发生什么意外,要是有事医院里又没有准备的话,就惨了。”
苏剪瞳一阵后怕,她自己有事是不怕的,万一让孩子有什么事情,她可要心疼自责死。
外婆原本很担心,内心也有点责怪苏剪瞳这么大的事情不说出来,现在事已至此,抱着孩子左看右看都看不够,也不忍心再责怪她。
方想说:“也许你饿了?来的时候我买了些吃的,我拿来给你。”
“好,谢谢你。”
外婆将孩子放回苏剪瞳身边,说:“刚生完孩子要补一补啊,孩子也要吃奶粉,我去给孩子兑点奶粉啊。这真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啊……”
孩子眼睛圆溜溜的,睁大了四处瞧。苏剪瞳原本以为孩子生下来都是闭着眼睛呢,没有想到他一直睁着,他的眼睛很大很圆,双眼皮深深的,看得出某人的影子……还有他的头发,是栗色的,软软的……她用手指碰了碰他圆圆的脸蛋,孩子蹬了一下小腿。苏剪瞳想起沈暮言深邃的眼眸和栗色的软发,想起他那夜唱的“柔柔软软小猫咪”。心中充斥着某种柔情,原来,这就是彼此之间的牵系,这就是这孩子选择的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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