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是靠在她怀里,一勺一勺将那碗酥酪吃光。冯凭坐在枕边,安静的抱着他,心中惴惴的,生怕他又会吐血闹腹痛。平常他吃个冷硬的都要遭罪的,但是这天却特别离奇,竟然好好的没腹痛。
她听着远处的漏壶声,寂静中,仿佛能感受到外面的北风呼啸,原野上大雪满山。这宫殿忽然变得很冰冷,好像是天寒地冻中的一间巨大铁屋子。
她正想着冷,就听见他叹息说:“好冷啊。”
她只是幻觉冷,实际上殿中温暖如春,炭火烧的熊熊的。
她想他大概是吃了冷食物,所以会觉得冷。她示意宫人,再取一件新的裘被来,宫人很快取来了。冯凭将裘被替他裹紧:“皇上还冷吗?”
拓拔叡说:“不冷了。”
他昏迷的时候,她盼着他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她又盼着他赶紧睡着,因为这样醒着,很消耗体力,他今夜好像特别爱说话。
“朕好久没有骑过马了。”
他说:“你还记得,咱们当年,跟先帝北巡阴山的事吗?”
他声音仿佛比平日精神好些,这让她有点欣喜。但是不敢大喜,怕喜极生悲。所以她只敢小心翼翼地喜。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想让他高兴,又怕说的太多,勾起他更多:“怎么不记得,那会我第一次随先帝出巡呢,还有贺若,乌洛兰延,咱们一同骑的马。”
拓拔叡说:“那会真快乐啊。”
那时,确实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那会贺若、乌洛兰延都在,他还有常夫人,还有冯凭,还有精神和小常氏打架吃醋。他刚刚被封为太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段日子,也是冯凭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她有了太孙依靠,头一次感觉到宫中的美好。那时未料到会有今日的悲痛。
“朕真想回阴山啊。”
他目光望着虚空,身体好像已经处在原野上。他好像看到了云涛下高低起伏的山峦,嗅到了草原上的烈风。
他用粗砺而沙哑的嗓音,轻轻哼唱起了一首敕勒人的民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人生活在阴山,被拓拔氏征服以后,敕勒歌也传入了鲜卑人中。鲜卑人也会唱敕勒歌。敕勒川,阴山下……
敕勒人早已经融入鲜卑,阴山下已经没有了敕勒川,阴山下有拓拔皇帝的行宫……拓拔皇帝每年秋天都要往阴山去巡兵。每年秋天,拓拔皇帝都要带着他的皇后去阴山下的行宫居住。
她眼泪倏地落下来。她想止,止不住,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头上。她先是无声地落泪,后来演变成抽泣,抽泣声越来越控制不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泣。
“朕真不喜欢平城……”
“又冷……又干燥……一年四季都是风……高祖为什么要在这里建都呢……”
“为什么不选再南边一点……南边洛阳也是好地方。汉家中原,四朝都城……冬天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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