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发,也不嫌它脏。他心里很安静,却烧着一股余热,就像农村里生火的土炕那样,暗暗地、悄悄地、不动声色地烧着。恍惚间,他感受到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他茫然地抬头,眼前一晃,又感到了一阵凉凉的触感降落在自己的嘴唇上,一阵同样充斥着酒精味的气息涌上来。
这好像一个亲吻。
他下意识地后退,下一秒那触感便消失了。伴随着出现的是一张他很熟悉的脸,一张他自进入大学开始就认识得很透彻的脸。但当下这一刻,他完全迷惑了。
薛连朔歪了歪脑袋,“你……你刚才在干嘛?”
梁稳没答他,好像刚才那件事完全没发生似的,淡淡道:“它快吃完了,上去吧。”
薛连朔没反应过来,“哦,哦好,走吧……”
通往六楼的阶梯很长,他拥有足够的时间里来揣摩一些事情。梁稳走在他的前面,背影是藏青色的,和他差不多高,头发理得很短,右手总是习惯性地有一个搓捻的动作(认识他许久以后薛连朔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搓掉手指头上的铅笔灰),这是一个薛连朔非常熟悉的对象,熟悉到懒得去探究。这个对象会做出亲吻自己的事情吗?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定会超出薛连朔处理能力的范围,他会完全不知所措。但也许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不过是他喝多了,产生的一个幻觉。
他踌躇着,想要开口问,却发现六楼已经到了。梁稳先他一步进了寝室,又转头看他:“进来啊,傻站在外面干什么?”
薛连朔哦了一声,然后进寝室,关上门。贺东知把梁稳拉到一边,悄声嘀咕:“你俩和好了?”
梁稳点点头,“没事,他就小孩脾气,很快就哄好了。”
“是吧,我也觉得,他这人没心没肺的,估计很快就把什么都忘了。”
“唔,可能吧。”
睡了一觉起来以后,薛连朔总算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觉得,昨天被梁稳亲了嘴的事情是真的。他扶着额头,觉得脑袋里像有虫子在不停地钻。他彻底搞不懂对方的意图了。
老实说,他根深蒂固地觉得梁稳对他不可能有这方面的想法。如今是大二的下学期了,他虽然没见过梁稳交女朋友,但梁稳平日里和另外两个谈论的两性话题也是时常有的,包括他所练习的大批量女性人体速写以及插画,他怎么看,也觉得梁稳是个直男。但……也不一定。他又回忆起那日在天台,梁稳也是像昨晚那样暧昧地摸他的脸颊,然后问他有没有感觉。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有一些端倪的,他再往前推,发现梁稳确实对他很好,虽然都是一些生活中琐碎的小事,但只要他拜托梁稳的,基本十拿九稳不会跑票,他一度觉得梁稳没什么朋友,所以拿他当最好的朋友来看待。
万一这所谓的朋友,是他自己理解错误了……
他不敢细想,摇摇脑袋,把乱糟糟的思绪都摇散——毕竟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来想这种事情。
他想努力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却发现梁稳比他还能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一方面让他轻松了一些,另一方面却也加重了疑虑。因为存了这份心,他明显地就有些忐忑,甚至乎要去做些蠢事。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他先于其他三人下了课,提前回了宿舍。天色昏沉,屋里很暗,他懒得去开灯,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但过了一阵子就不受控制地朝梁稳的座位走去。那张桌子上杂物非常多,却井然有序,一点也不乱。除了书籍和画具以外,他还看到了一颗小型的人头骨,还有一个关节可活动的人体模型,薛连朔把后者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让它摆出各种动作,然后放了回去。他在桌子的右边看到了一沓很高的速写纸,他抽了顶上的几张来看,发现大多数是炭笔画,画的有男性裸体,也有女性裸体,还有动物,笔触粗粝狂放,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出自梁稳之手。
薛连朔把那沓纸张粗略翻了一下,找不到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于是就放了回去。他草草扫视了梁稳的座位一眼,发现在右上的书柜顶端放着一架黑色的单反相机,他拿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没能去偷翻照片。叹了口气,把相机放回去的时候,发现相机下面原本还压了一沓纸张,似乎也是速写纸。
他把那沓纸拿下来,心里有些打鼓,有种做贼的心虚感,面上非常地烫。随手翻了两下,从中掉出来几张硬纸,似乎是夹在其中的照片。他急忙蹲下去捡,却发现那照片上的人是他自己。那是去年时候他给那本杂志拍的写真。照片上的人裸着肌肉线条优美的上身,左耳有四颗熠熠生辉的耳钉,侧着脸看向照片外的人,嘴角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好像一个深刻的嘲讽。薛连朔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就像家电短路那般,头顶要冒出白烟来了。
他缓了一下,又翻了翻剩下的那沓速写纸,发现都是以他那照片为原型的练习,非常地多,非常地密集,有的线条狂躁,有的却又很细腻。再往后翻,发现画的不再是他那几张照片了,而是一些细微的日常动作捕捉,比如趴在课桌上睡觉,比如低着头吃东西,比如蜷在椅子上发呆。右下角有标日期,似乎是去年的事了。背面似乎有些字,痕迹透了过来,他随手翻开了背面,发现背面全都是他的名字,“薛连朔”三个字遍布了整个纸面,叫人看着头晕。他越看越心慌,手指簌簌发起抖来。
昏黄的天光从窗户投进来,在纸张上形成一个挪动的光块,它一点点照亮那些线条鲜明的速写人体,它们都面目模糊,嘴角没有笑意,像一个个孤独的人影,黑暗里潜行的怪物。在日光下,它们像空气一样杳无踪影,在黑夜里,它们就拥有了形体,站立起来,步履轻盈地移动着,舞动着。它们看起来很寂寞,却又喧闹,像一锅粥沸腾起来。薛连朔发现它们确实很传神,单薄的线条中间,填充了满满的空虚——他的本质。
他轻轻地翻动纸张,听见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有人推开门进来了。他手一抖,春风带着潮湿的霉味,从窗外席卷而入,将那些纸张都裹了,使它们像鸽子的翅膀一样飞舞起来,哗啦哗啦,朝着门口的方向涌去。屋里格外地暗,纸张格外地白,好像它们倒真的是翅膀了。
薛连朔隔着空中乱飞的纸张与门口的人对视,毋须多言,自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其中流动。薛连朔心跳地很快,看着梁稳走进来。那些纸张渐渐地落在了地面上,没了声息,梁稳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薛连朔看着蹲在他脚边的梁稳,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面颊只有一部分露在光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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