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风月无边,靡靡绯绯,帐外,可怜虎子饿着肚子被捆成个粽子样吊在梁下,泪眼汪汪瞪住边上才成人一臂宽的距离外躺在竹篮里的二蛋,看见咬不着,馋得口水垂作长丝,源源不断地在地上淌了一滩。
第12章十二、舍生忘死乎
入冬以后,龙哥就变得懒洋洋了。
非止不莅临人间体察凡俗的喜乐疾苦,甚至连床都不愿下,一日十二个时辰,他倒有十个时辰裹在被中。吃饭在床上,练功在床上,陪虎子还在床上。虎子亦不需得谁来与他游戏,就见着一大一小俩蛇妖各自盘成一个规整的圆,小圆填进大圆里,一道呼呼大睡。
卢蝎虎明白,人身修得再精致,父子俩终究还是妖,是蛇,血凉,天暖了就活泛,天一冷,便爱群聚冬眠。好在半山里降霜未冻,溪水边还不见冰碴子,尚未冷到兽迹断绝景色肃杀,因此正午日头盛的时候龙哥还是会起来到外头坐一会儿的。就坐在院当间的树根台子上。那本是山林里刨来的一段老树桩,径长过一臂,用龙哥的话说,这般粗的老树该是已经成妖了。到底躲不过凡人斧锯,也不知精魄是否找到合适的依托,不然少了原身支撑,恐怕要灰飞烟灭。卢蝎虎当时便泪如泉涌,跪在地上给树桩子磕了几个头,随后一意要把老桩连根起出来,说搬回家移植院里,让龙哥帮忙念念经,兴许能再把精魄收敛。
如此慷他人之慨的行径自然是换来龙哥一顿爆栗,顺带夜里收拾屁股,但气归气骂也骂,可龙哥气气哼哼骂骂咧咧地,照旧将树桩子带回了小院。就拣田后屋前空地正中无遮无蔽的一块晒场,松过夯实的泥地,硬生生把树桩子栽下了。
于是日当桌台夜烫酒,晴时摆茶雨爬龟,这老树桩安安分分长在地里,十天半月瞧不出死活,一月俩月无甚变化,却实在是个不错的家具摆设。最贴心是台面大,龙哥只不化出巨蛇的原身,半条蛇尾巴盘在上头且绰绰有余,腰细腿孱的杨柳肢,整个人蜷坐起来,大冷天里也显露出别样的风情,不啻为艳景。
只他卧佛似的躺下,小虎子必然要黏过来。就趴在那弯迤起伏的曲线最高处,折过腰窝自成一抹浑圆的美胯上,人身蛇尾与那般婀娜紧密贴合,似在拱笑的美目上添画一道月牙眉,相得益彰。
在田里忙活着收割的卢蝎虎,往往起身一回眸,便见如此安适迷人的画面,堪称赏心悦目,山居恬淡,夫复何求?
他是料不到有危险的。
十年了,除了父亲和最后与他报来丧讯的村民,他不曾见过第三人,早以为世间将他抛弃,他亦自得做一缕遗落在红尘一隅的孤魂。
他不恨人,不怕人,忘了防人。
山中拾柴遇三五旅者,好心领至自家借泊一宿,入院门见娇儿,卢蝎虎习以为常,来人却惊为天人,继生色心歹念,森森狞笑亮出了藏好的凶器。
他们是流寇,他们是暴徒,他们是一路走一路嗜血的恶匪,无法无天,见佛杀佛。
他们要夺美色害人命,享今朝的快活!
砍刀落下溅起珠红,龙哥暴怒,霎时阴云布劫雷,打落的霹雳光里乍现玄角龙鳞的大蛇,顶天立地,代诸神降罚!
那是卢蝎虎视界黯淡前瞥见的最后一抹景象。
魂凄凄,幽夜中飘荡。
意惶惶,虚实间谵妄。
置身在这无边的空无,卢蝎虎突然忘了自己是谁,不记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他好似枯叶残蕊般身不由己地飘零,停泊于一处栈桥上。踏上了木板方见其下水流,静定无波,黑荧如镜。那水面上倒映出一方哀艳的面容,偏头看去,其人正坐在身侧,赤足垂悬,亦从容地望着自己。竟不觉得突兀,仿佛他本该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直觉是熟识之人,可卢蝎虎想不起来了。便想询一声,却只感到喉紧声哑,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困惑极了,面前姱容修态的丽人则对他心念悉知了一般,微凉的指尖抚上了面颊,喟叹着:“痴人啊,为何不肯断了念头?倾尽玲珑七窍换一面,找见了,便是为了死在我跟前么?我何尝求过你的命?不需还,什么都不需还,我从未恨过!”
卢蝎虎痴痴地落下泪来。
对面的人也陪敬一滴。
泪痕直直划过素白的面容,骇然画下一笔腥殷。
坠珠落在卢蝎虎不知何时托举的掌心,依旧是清明透彻的莹洁。
丽人包住卢蝎虎的手,诱他饮下了泪,继而吻他,轻轻柔柔地,若飞絮巧捷地拂过唇瓣,含着羞赧的挚诚。
倏然有无穷无尽的画面撞进脑海,不同的时节各异的装扮迥然的年纪,许多的面孔却都是同一个人。卢蝎虎知道他们是同一人,是自己。
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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