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也不拖着,直接把袖子里那锭五两银子给了王家最大的那个兄弟。
那兄弟得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
“啧啧,你们李家二房就是仁义啊!”
“也大方!”另一个兄弟也笑。
“这样,咱家铁蛋去了你们家,咱这些当舅舅的也放心了。”
沐雪见不惯几人的嘴脸,用冰凉的语气打断几人的夸奖,硬邦邦的说:
“别,铁蛋如今过继了咱们,可没有你们这样的舅舅,他亲舅舅可是镇上响当当的黄三爷,你们哪儿来的哪儿去,可别和我家乱攀亲。”
谁也没想到沐雪刚刚还叔叔伯伯的叫着,得了过继书就马上翻脸不认人。
几人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与她一个小娘子计较,气咻咻的说:
“谁稀罕你呀!走,咱这就走!”
说话间,王家兄弟呼啦啦就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去里屋看一眼他们那可怜的妹子啊!
沐雪过继书到手,真是一句话都懒得跟屋里这些人说,觉得多看一眼他们,都是脏了自己的眼睛,拉了她爹娘去收拾铁蛋和狗蛋的东西,又叫了牛车来拉她四婶的尸体,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上好的棺木,一并拉回李家村去。
老李家的人和李铁忠两口子眼睁睁看着三人忙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情绪。李春花看事些,见沐雪家终是过继了铁蛋,再没可能去过继福哥儿了,顿时心里得意,嘲笑的看了一眼刘桂英,也跟着忙上忙下起来。
却说,沐雪她爹娘把她四婶拉回去,商量着给办丧事,沐雪打听了铁蛋他们学里的地址,就去接他和狗蛋。
正赶上学里放人,十多个半大小子一窝蜂的从巷道儿里涌出来,沐雪站在巷子口,眨巴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往里张望,她本就长的出色,小脸水嫩嫩的,穿得也整齐,就往哪儿那么一站,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小子们见了她,顿时面红耳赤,没了声音,别别扭扭起来。
“姐,你怎么来了。”狗蛋率先看见沐雪,高声叫起来,朝她挥手。
沐雪见他身旁的铁蛋,还是木呆呆的。
另外一边一个小子恶狠狠的瞪着铁蛋和狗蛋,沐雪收了脸上的笑,看那小子穿得比铁蛋好多了,长得又与那陈秀文有七八分相似,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见他过来,沐雪伸手拦住他,回头对狗蛋说:
“这个便是四爹的便宜儿子?”
狗蛋瞟了一眼那小子,撇了撇嘴:“就是这臭小子。”
“你是谁,凭什么拦着我?”陈秀文的儿子比铁蛋还小一岁,却比铁蛋高了半个头,都快有狗蛋高了,不过没狗蛋长的壮实。
沐雪看了一眼旁边的黑壮黑壮的狗蛋,笑了一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狗蛋,之前铁蛋身上的伤你还没忘吧,这小子天生欠收拾,如今就把往日的冤仇一概了了吧!”
狗蛋有些发懵,没听懂沐雪话的意思,傻乎乎的望着她。
沐雪拿下巴朝陈秀文家的儿子扬了扬,冷冷吐了两个字:
“揍他!”
狗蛋看了看恶狠狠瞪着他的陈子鹏,又看四处角落里三三两两的同伴儿挤在一起望着几人窃窃私语,咽了咽口水,有些怕夫子晓得了,反问沐雪:
“在这儿?”
沐雪不耐烦的点了点头,把铁蛋拉到一边又道:
“可别省力气,出了事儿有我担着。”
听沐雪这般说了,狗蛋磨掌擦拳,望着陈子鹏嘿嘿直笑,笑的陈子鹏心里发毛,颤抖着身子往墙边靠了靠,指着狗蛋和沐雪,毫无气势的威胁:
“你敢,你看我家去不告诉我娘,叫你们迟不了兜着”
陈子鹏话没说完,狗蛋上去就给了他一拳,把他鼻血给打出来了。
沐雪见两个熊孩子抱在一起滚在地上打得难分难解,怎么看都是狗蛋占着上风,也不着急,揉了揉铁蛋软软的头发,拿眼睛刀片似得扫视角落里看热闹的小子们:
“我叫李沐雪,这个是我亲弟弟。”沐雪指着铁蛋:“往日你们在一块儿上学,怕是没少笑话欺负我这弟弟,如今可不一样了,从今儿起他过继到了我家,我这个当姐姐的贯来是个不讲理护短的,你们往后谁若还想着欺负他,可别怪我没事先给你们提个醒儿,到时候直接大拳头伺候。”
“即便你告到你们爹娘那儿去,你也且瞧瞧我的手段。”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看热闹的小子们被沐雪凌冽的气势吓住,又听那陈子鹏被揍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好不凄惨,纷纷愣愣的点头。
铁蛋抬头望着沐雪,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看不出有什么神情。
沐雪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轻声道:
“别怕,以后有姐护着你。”
铁蛋不知道听没听到,把头又埋下去,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下头,沐雪的心瞬间软了。
没回四爹家,沐雪直接带狗蛋和铁蛋回了李家村,却说李子鹏顶着一头猪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委委屈屈的去跟他娘告状,正赶上杰哥儿尿了,陈秀文正忙着给他换尿介子,没空搭理他。
去找他那便宜老爹李铁忠说了一番,李铁忠却沉浸在过继铁蛋的失落中不可自拔,望着铁蛋住的那间屋子发愣,陈子鹏说了两三次他都没听明白。
他又去找他姥爷陈掌柜,却扑了个空,平日拽得如个二百五的李子鹏孤孤单单坐在院里的石头凳子上,一时间觉得自己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心里头一次感觉到无助害怕,嘤嘤的哭了起来。
怕铁蛋换了屋子不习惯,沐雪干脆留了狗蛋晚上跟他一起睡,四婶的棺材停在西厢空屋子里。
沐雪逼着她爹不顾天擦黑都去里正家里往他们家的户籍页上加了铁蛋的名字,另给取了一个大名叫李志明。
希望铁蛋能做个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人,不可像他娘那般糊涂软弱,也不许像他爹那般混账。
沐雪和她爹一回到家,李二嫂就抓了她爹去商量四婶王大梅的丧事,按理说四婶还有丈夫,头上也有长辈,轮不到沐雪家来操办,但一来沐雪在陈家院子里当着众人给了承诺;二来沐雪为了铁蛋,也想帮着好好送他亲娘一程,若丧事让她四爹来办,指不定怎么简单怎么来;三来沐雪和她娘都觉得王大梅死的可惜可怜,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这般,便是冒着村里人的闲话,也把事儿给挑了起来。
沐雪亲眼看着里正把铁蛋大名写在他们家的户籍上,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如今名正言顺,铁蛋与四爹那两口子再也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这般想着,沐雪就准备去铁蛋房间看看,轻手推开们,见狗蛋倒是打着鼾,睡得呼呼的,看两颗脑袋品在一起,没有一丝异样,沐雪就准备退出来。
她刚要转身,突然见铁蛋直直的坐了起来,望着她。
沐雪顿住了脚,又反身回去,走到两人床边。
“姐。”铁蛋轻轻的喊了她一句。
沐雪望着铁蛋单薄的身子,消瘦的小脸上那双有些呆滞的大眼睛尤为突出,给人一种受伤小野兽的感觉。
“你下来。”沐雪朝他招招手。
铁蛋听话的下床,自己穿好鞋。
“来,跟姐来。”
黑暗中,沐雪拉着铁蛋到了西厢,吱嘎一声推开木门,房间中间孤孤单单停放着王大梅的棺材。
浓浓夜色让房间变得有些诡异,沐雪却只感受到一阵压抑的悲伤,她用力把棺材盖推开一条缝,推了推木呆呆的铁蛋:
“去吧,去见你娘最后一眼,看完以后前事尽忘了,从此你便是李志明,李铁栓和黄菊花的亲生儿子,我李沐雪的亲弟弟。”
沐雪不知道铁蛋听没听懂她说的话,只看到他愣愣的上前,整个小身子都趴到棺材盖上去,把脸紧紧凑到那条棺材缝里,往里看。
久久的,似乎听到夜里有怪鸟的叫声,铁蛋呆滞的双眼涌起泪水,一滴一滴顺着棺材缝儿滴在王大梅的死气沉沉脸上,沐雪站在一旁,感觉门外吹来一阵冷风,吹得她整个心如石头般坚固冰冷。
第二日,沐雪起来就感觉有些头疼,却不是那么严重,她让李二嫂把她的头发给绑起来,再穿上男装,在屋里转了一圈,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
李二嫂晓得沐雪要去金陵买奴仆,知道拦不住,心里免不得担心,看着沐雪把一包银子塞进包袱,一包塞进胸口,另把二两碎银子并一大把铜钱装进荷包挂在腰上,忍不住劝:
“出门万事难,要不再多带点儿银子?”
沐雪只是摇头,安慰李二嫂:
“娘,银子只多不少,足够了。”
“要不还是让你爹陪你去吧?”李二嫂又劝。
“不了,你和爹这几日还要忙四婶的丧事呢,鱼塘的鱼也正是猛长的时候,爹忙不过来。”沐雪拒绝。
“那就等忙过了这阵子再去,也不差这一两日的。”李二嫂看着面前的俊俏哥儿,只当沐雪就是她亲儿子,万分舍不得。
沐雪还是摇头:
“地里的药草等不及了,马上八月了,要收好几拨呢,少了人咱一家侍弄不了。”
沐雪见她娘拉着她的手不放还要劝,便收起脸上的笑,反过来认真对她娘交代:
“如今铁蛋才刚到咱家,爹娘虽忙,却也不要疏忽了他,您别看他成日呆呆的不说话,其实他心里明镜儿似得,清楚的很呢!娘可千万不能让他寒了心,不然就白过继一番了。”
李二嫂被沐雪转移了话题,也跟着说:
“铁蛋是个好的,娘和你爹自然把他当亲身儿子,这还有什么可说道的。”
沐雪正和她娘在屋里说着,就听到门外白小六的叫喊声。
知道租的马车到了,沐雪抽开她娘紧握住的手,提起床上的包袱往肩上一搭,朝她灿烂一笑,:
“娘,儿子去了勒!”
这装扮,这姿势说不出的潇洒如意,一时间把李二嫂看愣了眼,等她追出去,沐雪已经上了马车了。
黄小豆站在院子里,傻乎乎的问追出来的李二嫂:
“二姑,我刚怎么看见一个小公子跑出去啊?家里来了客人吗?”
李二嫂看着马车咕噜咕噜飞快的朝大道跑去,回过头,眼角浸湿了,看着巴巴的黄小豆,好笑的道:
“哪儿是什么客人,是你雪儿姐哩!”
却说沐雪为了摆脱她娘的唠叨,跳上马车,掀了帘子,就让赶车的快走,直到马车跑出去十几米才发现车里不止坐着白小六,程大夫也在。
“您老怎么来了?”沐雪惊讶的盯着手里同样抱着一个蓝布包袱的程大夫。
“我正好要往金陵去办点事儿,想着这马车反正你付了银子,不如蹭上一回。”程大夫吹着胡子回道。
白小六见他师父满嘴谎话,又见沐雪换了男装更是另一番俊美模样,又是嫉妒,又是怪他师父偏心,小声嘀咕:
“哼,明明是放心不下这小娘皮,还扯那么大个谎,师父也太偏心了”
“谁是小娘皮?”沐雪耳朵尖,揪起白小六的耳朵,瞪着他:
“叫我李公子。”
“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师父,你快管管她!”白小六皱着脸向程大夫求救。
马车赶了两日,沐雪几人终于到了金陵。
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喧闹声,沐雪三人一老二少,混迹在金陵城中,真的是半点儿都不打眼。相比城中众多穿金戴银,满身绸缎的公子老爷,他们三个倒是显得有些土气了。
白小六比沐雪长了几岁,却不是沐雪那般早就见过各种大场面,骤然来到这金陵,就顿时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一路东张西望,看着这也咋呼,那也要惊呼几句。
相比这下,沐雪脸上带着微笑,紧紧跟在程大夫身边,偶尔还要去拉一把落在身后的白小六,全身一股子大气稳重,衬托着白小六都快成了野猴儿了。
程大夫暗中看了,不免对沐雪称赞点头。
“雪李公子,你以前来过金陵吗?”
见沐雪除了刚进城那会儿眼中流露了一点新奇,如今走在最繁华的的大街上,反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程大夫忍不住开口问。
“没有,这还是头一遭来。”沐雪摇头。
程大夫心道也是,她这青石镇的小娃娃怕是金陵城门朝哪儿开都不晓得,如何出得了那么远的门。这样他心里不禁更加疑惑起来:
“那你觉得金陵怎么样?”
程大夫就不信这个邪了,如今十二三正是看啥都新鲜的年纪,她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半点新鲜样儿都没露出来。
沐雪看了看古香古色的大城市,除了人多点,买卖东西的货物齐全点儿,说实话她还真没觉得怎么样,光是这大热天的街道边的马粪味儿就够人受的。
她还是习惯她那个时代宽大明亮的大广场,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逛街都在室内,有空调吹着,逛一天也清清爽爽的,哪儿需要在太阳底下去跟人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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