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一只白得发青的手紧紧地攥着高案上的绣金黄绸,海德泉知道这是陛下头疼又犯了,赶紧往一边的香炉里添了一丸伴星眠月,只一会儿,一股甜香在殿中散开,确实是香如其名,让人熏熏然几欲好眠。
过了许久,海德泉才听见坐在上面的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先皇送皇妹出嫁的时候,是不是也发愁给皇妹赐个什么名号?”
海德泉不敢接这话,可李棠棣没打算让他装聋作哑,啪地一声把一本折子扔到他脚底下:“朕看这群人都是狼心狗肺!平日里在朱鸾台上,西北战报送来的时候没见他们说一句,现在送个公主和亲倒是一个个如丧考妣,说朕要再送一个琼崖过去!”李棠棣恨得拿起案上的朱笔就摔了下去,海德泉一哆嗦,飞扑过去接住朱笔,自己倒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沾了一手一脸的朱砂也没敢擦,赶紧爬起来跪好,双手捧着朱笔对李棠棣磕头:“陛下,这朱笔是圣祖爷传下来的,可摔不得,陛下要是心里有气,就把奴才摔一摔,可别摔了祖宗宝贝!”李棠棣看他捧着支笔,满脸鬼画符一样的红色,气得笑出来:“朕摔你有个屁用!还不起来把你那脸擦一擦!”海德泉一听这话,知道皇上气消了几分,赶紧爬起来把朱笔放在案上,退出殿外去找水洗脸。
刚一出大殿,海德泉的心又咯噔一声悬了起来——大殿屋檐下站着个人,藏在屋檐的影子底下,像是一只暗夜里的鸦。那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一双清冷冷的眼睛对上海德泉,老太监又是一哆嗦,挤出个笑脸来:“小周爷今个儿这么早?”海德泉看见他点点头,知道这算是招呼过了,赶紧退到一边的角门让人打水过来洗脸。
端水过来的是海德泉的义子海福子,今年才十一岁,年纪小,难免就毛躁,端着水盆儿还不忘偷瞄站在大殿外的那位,海德泉擦了脸,看见福子眼珠子乱转,把手巾往水盆里一扔:“又瞎看什么!”福子被溅了一脸水,吓得跪了下去,一盆水泼了一大半在自己身上,海德泉戳着他的脑门子恨铁不成钢地说:“要到哪天被人挖了眼睛你才记得住是不是?”福子听了抖得像个筛子,抱着半盆水道:“爹爹可怜可怜我。”海德泉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爷还在。他附在福子耳边说:“福子,记好了,那是金阁的统领,你惹到宫里人,爹爹还能救你,惹到这一位,就只有一个死了。”福子懵懵懂懂地看着那个人,拼命点头,海德泉松了手,整整衣裳正要过去,却见那位终于动了步子,自个儿推开大殿的门走了进去。
海德泉叹了口气,福子壮着胆子问:“爹爹,您不是说宫里不能叹气吗?主子听见不高兴。”海德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该记的规矩一个记不住,不该问的倒是天天问,回去换衣服去!”
福子灰溜溜地抱着铜盆走了,海德泉望着承德殿紧闭的大门,又叹了口气。这宫里有句老话,金阁报冬信,几家添新坟,不知道等小周爷从这门走出来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要死在西茶房里。
“……河德,三石,梅城都有迹象,京城最近也有几个潜进来的探子,铁五关那边的信还没到……”这会儿天近黄昏,金红的光从侧窗漏进大殿,落在大殿正中的周慎身上,李棠棣一时间有点恍惚。
眼前的年轻人跟他爹周坤少年时简直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像,听着他说话,李棠棣就想起多年前自己和周坤在这大殿上的时候,这才过了多久,来跟他报冬信的就已经变成了周坤的儿子。
“你……今年多大了?”
周慎正对着手上的折子念,冷不防听见皇上问了他一句,他愣了一下,合上折子垂下眼答道:“回陛下的话,微臣今年二十三。”
皇帝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从大殿上飘下来:“你在金阁多少年了?”
“回陛下,六年。”
“六年……”李棠棣沉默了下去,周慎也没说话,他们都知道六年是什么意思,只是谁也不愿意再提。李棠棣闻着殿里的香气,那股压不住的头痛又隐隐要翻上来,他对周慎说:“接着念吧。”
海德泉在大殿外面守着,想了一想,又嘱咐人去告诉司膳坊预备香罗雪,每次小周爷来,走的时候皇上总是要赏一盒子香罗雪,也不知道小周爷那么冷峻的一个人,为什么喜欢吃这种软甜的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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