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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董翠翠被骗烹屠本赤丧明喂狗诗曰:阅遍沧桑叹化书,庄周蝶梦笑遽庐。
美人已作丹枫幻,故友真同朽麦馀。
白眼风尘金紫贱,黄粱天地鼎彝虚。
卮言便作玄经诵,齐物逍遥尽扫除。
单表武城县。自说南吉死后,又遭金兵屠掠,城郭人民死去大半,不消说本宅人亡家破、妻子流离。到了靖康二年,汴梁失了,二帝北迁,高宗南渡,这山东、河北千里蓬蒿,把一个武城县豪富之地,变作一片瓦砾战常刘豫为王,占了河北,时常有兵过县,养马征粮。把南吉那些故人门客,也都死丧零落,十不存一。只有屠本赤经了几番掳掠,走到外府地方传他已死了,后来在外日不聊生,又走回家来。狮子巷口房都拆了,没处安身;骗的赵二官人和云娘卖庄宅的银子也没了;老婆又害时症死去,并无棺椁,抬去埋在乱葬岗上;一个丫头小黑女,先前在外,卖着盘费吃了;只有一女要回来投他,不料被金兵掳掠去,不知下落;只剩一身,孤孤。时常到戚小奇家过几日,也不是常法。不消半年,戚小奇死了,举目无亲。见个亲友,还油嘴诓骗。过一二次,人人晓得屠油嘴没良心,都不n睬他,一个站立的去处也没了。只为良心丧尽,天理全亏,因此到处惹人憎嫌,说他是个不祥之物,一到人家就没有好事,如鸱一般,人人叫他做夜猫子。因鸟生的猫头鸟翼,白日不能见物,到夜里乘着气害人,因此北方人指为夜猫,以比小人凶恶,无人敢近。屠本赤无门可投,想了一想:只有勾栏乐户们,平日在南吉家与我相熟,有些帮衬他的恩,或者见我屠二爹还不忘旧。且往上几日,看有嫖客到门,我原旧学得几套弦子,还做篾片,得些酒食,也是一法。
那日踅到勾栏巷里,几年不到此地,想着当日少年,和南吉结拜十兄弟时,好不热闹:姊妹们门前站立得红红绿绿,一家常有十数个粉头;帮闲的小优儿满街乱串踢气毬,卖瓜子的闲汉串门子乱走。如今已二十余年,又经此大乱,房屋拆去大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穷乌在门前晒马粪。一个虔婆拄着拐,在门首卖豆芽菜儿,见了屠本赤,妆不认得,缩进门去关了。如何一个熟人也没有,丽春院门楼也倒了但见巷口一坐花神庙,是塑的柳盗跖,红面白眉,将巾披挂。因他是个强盗头儿,封来做个色神,这些忘八们时常烧香求财,有好子弟进门,便来谢神。本赤进得庙来,只得磕下头,叹了口气,吟诗道:走遍勾栏四十春,帮嫖帮赌老游神。
笙歌闹处言多趣,酒场中味更亲。
儿女丧亡无旧侣,面皮饥瘦有穷筋。
何如做个乌长,尚有焚香奠酒人。
屠本赤二日没饭吃,饿得昏了,坐在台基上佯佯睡去。只见南吉进来,把他当头打了一杖,道:屠本赤,你在这里,我多时寻你不见我和你一生一世,同乐同欢,看顾得你也不少。我死后,把我家人伙计俱奉承了赵监生,因何又把乔倩女也抬与他做妾金兵破城,你就不能照管我家妻子,还忍把慧哥卖在寺里得一千钱天地间有你这等负心的禽兽,当初还曾结拜弟兄来屠本赤才待要辩,只见南吉上前揪住脯,拿出尖刀,把本赤二目剔去,昏倒在地。南吉留下一拄杖,叫道:你也受受,替人现眼本赤梦中叫饶。只听得一人推醒道:屠二爷,你如何在这里原来是勾栏里董秋儿。为姐姐董翠翠来庙上谢神,遇见屠二在廊下打盹,因此认得他,才来叫一声,把梦惊醒。本赤起来搓了搓眼,认得是勾栏里的小优董翠翠的兄弟董秋,忙问道:你在那里来董秋道:我来替姐姐董翠翠上纸哩,他病了一月才好了,今日来还愿谢神。二爹这几年因何不到咱家本赤道:我有十年没到这里,把门都改得认不得了。因问道:乔美、陈芳这几年也没见他,如今他在那里董秋道:二爹你还不知么如今乔日新做了金朝干离不都督的小舅,他姐姐姑娘都在府里做了太太,好不富贵哩上年写书来,叫了陈芳去投他,把陈宝姐送在王爷里,如今做了嫔妃。他吃了一个守备俸,打着黄伞,满东京谁不怕他只落得俺们穷的通不像了。看了看本赤,穿着一领蓝布破直裰,袖子少了半截,油透的毡帽卷着沿边,皮爪的蒲鞋只缠了一条脚带,旧日油光的胖脸瘦得尖长了,满脸的愁纹,一鼻凹灰,恰像几日没有饭吃的。对本赤道:二爹,你如今坐着等谁哩本赤想道:如今说是穷了,这小忘八怎肯招惹我上门不如且骗他一骗。望着董秋道:我这一向在东昌府,和一个布客来卖布,有五百两银子本钱。他闻你家百媚儿,待来寻个表子。我百忙里想不起你家门首,住在庙里等等布客,至今还不到,因吃了几钟早酒,醉了就睡着了。又问道:如今勾栏还有几家杨玉钗儿、赛玉儿、一秤金儿,还都在那里住董秋道:二爹,你不知道哩。当初这勾栏四五十家,少说也有百十个姐儿,如今还没几家子,都是兵乱后抢得人亡家破,一只锅也没有,才来这里住着。时时怕县里叫去当差,答应这来往营里的爷们,但有些身分的,俱躲在乡村里熟人家去了。俺家百媚姐,从那年金兵破城就抢去了,只有俺姐姐董翠翠,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单单支着这门户。俺妈妈是杨梅疮结毒发了,全下不得炕。如今年景荒乱,那讨个嫖客。这些兵来养马的,每日来闯门子,大刀打着要酒吃,白白的坐了房,谁可见个钱么俺姐姐病好了,也要离这勾栏,将来做了个孤坟坛,只好住鬼罢了。二爹有甚么好生意,替俺帮衬,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本赤见董秋认真了,笑道:这客姓钱,号西泉,也有一二千本钱。驼了五百筒布来,临清发不开,投着我卖。如今把货卸在狮子街酒店里,要个表子包月,着我等他这半日还不到,想是兑银子去了。如今我且到你家里安排下酒饭等等,就在你家翠翠房里,陪他两宿再看。哄得董秋笑道:二爹,咱家里去,坐着在门首等,不强似冷庙里白坐的本赤得不的一声,和董秋出庙。转过一条巷子,一周回都是破墙,他家住着五六间草房,那比当初这些齐整门面、风流的铺设来。但见:门楼倾倒,巷户歪斜。青楼翠馆,化作瓦砾蓬蒿;锦瑟瑶笙,变做蛩吟萤火。破墙无瓦少花开,站两个怪绿乔红丑妇;小巷有门稀客过,坐几个钻头缩项乌。往来嫖客,多是轿夫、扛夫、骡夫,松腰不过百文;上下应官,只有大姐、二姐、三姐,见面多是一拶。
花落不能招舞蝶,草深常是见乌啼。
进得门来,老虔婆全不认得,问董秋道:是那位爷我老眼花了。董秋道:这不是常在南老爹家的屠二爹么。虔婆点了点头,让坐下了。董翠翠出来,穿着件旧青绸女衫儿、白丝绸裙下面都破了边儿,面黄肌瘦的也是病才好了,叙了几句寒温。坐了半日,一钟茶也不上来。本赤忙叫:董秋,你去门前看看,一个骑秆草黄大骡子的客人、后面一个管家背着个大跨箱、上写察院封皮的就是钱大爷,要约下来吃午饭,就在你家过夜的,看看他休要过去了,到叫咱坐着等个不耐烦。哄的董秋在门首等客去了。那董翠翠积年,进门见本赤穷得不像,因此不甚接待,闻知领客进门,忙起去安排午饭道:二爹休笑,还看俺是丽春院里有休面的姐儿,如今一顿饭也整不来。自从乱后,那有个好人到这里无非是些穷兵、官差的爷们,住一夜就走了,那个敢留住他。当初南老爹在日,二爹来到,一时间酒席那件没有如今这院里也没了人,那些酒店,鱼鲜都不来卖了,只有卖豆腐、卖青菜的,卖一次就去了。只有大酒店卖两条猪肠子,就是上样了。一面说着,一面叫董秋去取酒:先买几个点心,二爹将就坐坐。待不下些本,又恐本赤不帮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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