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你想什么呢,别走那么快。”岑蓝走的有些狼狈,钱非凡才不理那么多,一把将她拎进楼道里。
“想什么,你还真问的出啊!”钱非凡语气不善,心头压不住的怒火,“我在想顾卿恒和那人渣秦彦书如果一起被水淹了,我是该去k歌庆祝好呢,还是蹦迪庆祝好。”
他怒极反笑:“岑蓝你说谎的功夫越来越得瑟了,明明跟我说不喜欢顾卿恒!今天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什么?!”
岑蓝被他的模样吓住了,艰难的喘了两口气:“非凡你先听我解释。”钱非凡鼻子里哼着气,目光不屑:“你演苦情戏啊,虚伪!有种你甩了顾卿恒跟我结婚!”
“结婚”这两个字,原本神圣庄重的很,可从他嘴里奔出来的时候却带了三分戏谑,七分不正经,岑蓝忍不住笑了下:“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结婚。”
钱非凡被她满不在乎的表情激怒了,说话的声音不禁高了几个调:“我小孩子,就他妈的顾卿恒成熟!他成熟!成熟到拿了几十近百个亿去砸市政三区的烂摊子,成熟到抽空了恒明去给h市政府鞍前马后,成熟到拿着祖宗基业去打水漂!他就一扯蛋的王八羔子!我看着他怎么玩完!”
钱非凡一顿怒气劈头盖脸的朝着她砸去,言辞激烈中,岑蓝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几曾经关乎自己生死的字眼,“市政三区”……“恒明”……原来事情还远没结束!岑蓝心里打了个冷战,颤着声音问:“你说……那烂摊子……是怎么回事?”
钱非凡没顾得上听她的话,只牢牢的抓着她的胳膊,声音了满满的委屈,不解,嘲讽,自怜:“岑蓝你心里压根就没有爱情这种牢骚货,跟谁都可以过一辈子。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不是我?”
浮生
从钱非凡乱无章法的描述中,岑蓝勉强归纳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今天是恒明集团和h市政府签订土地一级开发转让合同的日子。顾卿恒不理会身边一群元老的规劝,执意投资开发市政东区的烂尾楼。正因如此,公司总部的董事会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集股换届,而恒明房产的股票也在近一段时间跌到停板。
“他现在可以算是内忧外患了。”钱非凡笑的有些嘲讽,“更何况这次,我们钱家也抽出了在恒明的股份,顾卿恒想赢这次仗,难上加难。”
岑蓝迷迷糊糊间只看见钱非凡的嘴唇一张一合,从里面奔出的每一条信息都让自己的心头狠狠的被剜上一刀。她的目光涣散,低低的问:“那这次,顾卿恒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里已经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不得到他人的证实,自己仍旧不肯相信!不是已经安全了吗?为什么还要投资这块地皮?
“呵,为什么,外面的人都以为他的脑袋给浆糊涂了,可是内里得到消息,是有人盯上了他。他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可这样破釜沉舟,无异于提前自杀。”
钱非凡的语气冷的很,一双明亮的眼睛中也透出执拗和倔强。要说恨,他并不多恨顾卿恒,只是不甘心!连同了那漫长岁月里的愤愤不平和望尘莫及,让他如今也有了几分落井下石的快意。
岑蓝的手脚发冷,指尖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脑海里不断闪过台山之后的点点滴滴:那个摇晃的后车厢,散发着腐味的木屋子,透着刺骨寒意的溪水,以及那断崖边的命悬一线……她的眼睛猛地一下睁的浑圆,身体里不知哪来的蛮力,一把推开钱非凡,朝着前厅跌跌撞撞的跑去。
她有些茫然,眼前都是些衣冠楚楚的来宾,大厅里充斥着欢愉喜庆的气息。那么他呢?他在哪里?
服务员看着神色凄惶的岑蓝,端过一杯温水,体贴的问道:“小姐,你还好么?”她胡乱的推搡了几下,一杯温水没拿稳,全都撒在了礼服的裙摆上。
“恒明的顾总在哪里?”她抓着服务员的衣袖,抖着嗓子问。
“啊?顾总?签授仪式快要开始了,现在应该在酒店前门。”服务员被这个女人问的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道歉,就又看她提着裙子急急忙忙朝着前门奔去。
她站在人群外,看着顾卿恒立在万人中央,笑容亲和,身形挺拔。那么远那么远,此刻的自己却恨不得能够立刻就飞到他的身边。
“少卿……”这两个字再一次的从她嘴里念出,像是历经了世事沉浮,末路忐忑,只有这声‘少卿’才是自己心里一直记挂着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日日的朝夕相处?心中的妄念是不是早就已经深入骨髓,那往后的尴尬,是自己的不自在还是心里的那份心虚被压制着久久得不到宣泄?岑蓝懊恼的摇了摇头,最后只有断崖边的那声呼喊定格在脑海里。
她拨开人群,幸而身形娇小,虽然一路磕磕碰碰,却也终于挤到了前厅的侧边。
顾卿恒站在正中间,眼神却尖的很,一眼就扫到了身边不远处有些狼狈的岑蓝,她的头发丝丝缕缕的垂在颈脖处,眼圈有些红,面色苍白。他眉头一皱,微微一侧身,将她牵到身后立定。
“不要签,这个合同你别签……”她喃喃的只知道重复着这几句台词,右手紧紧的绞着裙摆,神色紧张。
顾卿恒站在前面,听到了她的低低的恳求,心里的紧绷的弦一松,眼中精芒大现。他微微俯下身子,手里的金色签字笔龙飞凤舞,岑蓝只看见那政府代表人脸上的笑的跟朵山茶花一般,自己的心越来越沉。
她木讷的站在他的身后,直到签授仪式结束,顾卿恒转身揽过她的腰,她才收回了心神,有了些知觉。
“相信我。”酒店外的礼花齐放,喧嚣中,岑蓝只听见身侧的男人铿锵有力的说出这三个字。
这边的事情结束后,岑蓝有些心累,顾卿恒也不勉强,叫了司机早早的送了她回去。
刚一进家门,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声。她心里一紧,千百个不好的猜想都从脑袋里蹦了出来,提着一只高跟鞋,急急忙忙的就往后厅跑。
这果真是鸡飞狗跳的!
院子里站了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顾朝夕小朋友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兴奋的不像话,圆圆的眼睛大睁着,小嘴嘟的老高。
“公鸡跑,跑……”
小家伙追着那公鸡,跑来跑去玩得正是兴头上。
岑蓝今天的心情就好像坐那云霄飞车一样,只差没一口血喷出来质问苍天这是为何!
小朋友看见她回来,神情扭捏了一会,小木棍被磨磨蹭蹭的藏到了背后,娇声娇气的说了声:“舅舅来了……带了大公鸡……”
果真啊果真,除了钱非凡那个兵贵神速的家伙,还有谁能够这么大胆的登堂入室!居然还带了只这么嚣张的公鸡!
“你带这个过来做什么?”岑蓝一脸忧伤的望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钱非凡。
钱非凡又是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先前义愤填膺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腆着脸说:“这是广东鸡王啊,人家本来运到酒店要宰了做冷盘给那群幺蛾子吃,我这不是叫人捉了给你和朝朝补身子嘛。”
一方不着边际的话也算是给他说的冠冕堂皇,他站起来蹭到岑蓝边上,语气讨好:“没事,待会我料理干净了请你吃!”
岑蓝无奈,摇了摇头就想要去院子里招呼小朋友回来洗手,钱非凡脸红了红,上前拉着她的胳膊,说话的声音有些恳求。
“那个……岑蓝……你以后别推我,那些话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她心里一软,眼前的这个大男孩总是叫自己硬不起脾气。
“我没生气,就是有些累……”
钱非凡听到岑蓝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随手把身上的西装一脱,撩了衬衫的袖子,得意的说:“那好,你等着我杀鸡给你吃啊!”
岑蓝跟在身后叫了两声,他兴致却高,怎么劝也劝不住,拎了顾朝夕小朋友丢回到客厅,继而精神抖擞的对付公鸡去了。
可真到了院子对着那只大公鸡,钱非凡才后悔自己刚才把话说的太满了。
现下的情况是,铺着小石子的院子里,清风徐过,一个手执菜刀,翩翩不凡的英俊青年和一只鸡冠耸立,羽毛金红的大公鸡两两相望。最后青年人伺机出动,一个猛子扑了过去,正好抓着公鸡尾巴上的几根羽毛。那公鸡也不甘示弱,蹬着爪子拼命的往他脸上挠。一时间,青年的惨叫声,公鸡的啼鸣声,小小的一个庭院里,好不热闹。
到了最后,人类的智慧终于战胜了禽羽类的垂死挣扎,钱非凡一手掐着公鸡的脖子,一手插着腰,神情洋洋自得。
可过不了一会,他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提起菜刀不停的朝公鸡身上不停的比划。“切……哪里好……”他踟蹰着不敢下刀,嘴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良久良久,公鸡终于被他活活掐死了……
钱非凡沮丧的走进屋子里,岑蓝原本抱着孩子正在堆积木,看到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脸上都划花了。”说完她急急忙忙的走进房间拿了药箱出来给他消毒。
“你自己捂着,待会让嬷嬷来做午饭吧。”岑蓝今天的脑袋真是一个有两个大,抱着孩子懒得再动弹。
钱非凡不敢再逞英雄,老老实实的拿着个笔记本电脑趴在她身边上网。今儿个闹了整整一天,先前是装模作样的帮着酒店招呼客人,后来又跟广州鸡王一争高下,他趴在软绵绵的地摊上,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岑蓝看了看还有几分孩子的钱非凡,从沙发上拿了挑毯子给他仔细的盖上。笔记本页面还开着,屏幕一闪一闪的发着光亮。她小心的挪动着电脑,刚想把它关了,却发现上面是一个农场游戏的界面。
那会还是刚碰到他的时候,他经常带着孩子来黏着她,有一次玩着电脑游戏,就怂恿着她在农场里养头小猪。岑蓝那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心只惦记着找工作,经不住钱非凡的磨蹭,随手给那头小猪取了个“阿弥托福保佑我”的怪名字,只玩了几天,等到事情一多自己也就全忘了。
岑蓝心里有些酸,农场的页面上一只圆的浑身发亮的小猪正气宇轩昂的来回走动,旁边一溜儿的字幕显示着“飞天小猪钱非凡给阿弥托福保佑我喂食”,“ 飞天小猪钱非凡带阿弥托福保佑我散步”,“ 飞天小猪钱非凡给阿弥托福保佑我洗澡”……
这到底需要多大的耐心,才能半年来坚持不断的玩这么个略显枯燥乏味的游戏。岑蓝心里像是被石头堵住了,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又不忍心叫醒他。
到了下午,顾卿恒推了晚宴,早早的回到了家里休息。岑蓝换了居家服,递了一双棉鞋给他。“非凡来了。”她语气柔和,笑容妥帖。
顾卿恒‘嗯’了一声,进了客厅之后看见钱非凡脸上一道道细细的血痕,蹙着眉问道:“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钱非凡翻了个白眼,神色不耐:“你真罗嗦。”
顾卿恒也不在意,只回过头对着嬷嬷吩咐了一声:“下午让陈医生过来瞧瞧。”
听到‘陈医生’这三个字,钱非凡有些抓狂,直嚷嚷着坚决不见,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无非也就是顾卿恒你个幺蛾子,你祖祖辈辈都是幺蛾子……之类之类。
岑蓝在厨房里泡了壶祁门红茶,出来的时候发现那陈医生已经带着护士来了。护士捏着棉签,小心翼翼的给钱非凡上着消炎药,做完之后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口说道:“长得还不错。”
钱非凡咧着嘴笑了笑,一副志同道合的得意模样:“那是那是,我走在外面人家也都说我长得不错!”
岑蓝看见小护士的眉毛抖了一抖,尴尬的说道:“我是说……这伤口……长得不错。”
等到这边都招呼好了,岑蓝又重新泡了壶热茶端进了顾卿恒的书房里。他坐在真皮的靠椅上,神色有些凝重,早上还神采飞扬的一双眸子,现在也像是裹了层雾气,远远的瞧着有些朦胧。她放轻了脚步,将那壶茶小心翼翼的摆在了桌角,刚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他缓缓的开了口。
“这次董事局急着大改,钱家也虚晃了招釜底抽薪。”他的声音顿了一顿,有些疲惫,也有些恍然:“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带你去北边走走吧。”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岑蓝只感觉一个身影从后面环住了她,长长的手臂拢在自己腰间,身子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
“谢谢你。”顾卿恒把脑袋埋到她的颈窝里,呼出的气带着点点烟草的芳香。不过是轻轻的絮语,听在岑蓝的耳里,却又是一番感慨滋味。
钱非凡站在客厅里,数着岑蓝进了书房后的一分一秒,心里的苍凉一点点的浮现。呵,人人都只当他是放浪形骸,浮生偷欢。可是六年,嗯……不,是将近七年,他在回忆她的时光里来来回回的奔寻,以为,总以为自己回来了,变了模样了,她就会在不远处,一如当年的等着自己。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岑蓝一直就在自己身旁,却静静的被别人拢进了怀。
他脸上的笑容僵死,活力尽失,正恍然着要出门去。那白了双鬓,却仍旧中气十足的陈医生却拦住了他。
“非凡,我们要好好谈谈。”
陈医生是钱家的老交情,从祖上开始便有着很好的情谊,明珠和非凡都是陈医生看着长大的,现在他皱着眉头,目光凛然的看着钱非凡。
岑蓝从书房里出来,脸上还潮红的厉害,小护士正站在门庭处整理药箱,孩子坐在地毯上认认真真的看着海绵宝宝。她心里纳闷,绕着房子找了一圈,最后在侧院里看见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放下了心,刚转身要走,却听到那位陈医生怒其不争的责骂道:“非凡你还在碰那个肮脏货,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真打算将你爷爷活活气死!”
惘然
瑞士首都伯尔尼气候温和湿润,冬暖夏凉。蜿蜒崎岖的阿勒河把城市分隔为两半,西岸为老城,东岸为新城,横跨阿勒河的7座桥梁新旧城区连为一体,两岸的建筑,高低参差不齐,给人带来一种古朴宁静的气息。
钱非凡初到伯尔尼,对这里的一切充满着好奇。木质的塔楼、造型别致的喷泉、风格独特的鹅卵石街面、哥特式风情的红瓦屋顶。甚至连钟楼上那个装饰独特的大钟也成了他眼中匠心独具的艺术品。
这个美好而淳朴的中世纪小城,令初来乍到的中国小子充满了旖旎的幻想。可这样美好的激情并未持续多久,他就被接二连三的现实打击的萎靡起来。
瑞士蒙特勒酒店管理学院里百分之八十的学生是来自不同的国家,彼此之间只能磕磕碰碰的用德语或英语比划着交流。钱非凡茫然的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着周遭陌生的语言,看着人群笨拙的肢体摆动,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异类一般,原先那股子期待和憧憬已经在恐慌中彻底的消磨殆尽。
住的公寓在伯尔尼的东南面,平日只要打开窗户远望,就可以看见被誉为伯尔尼王冠的阿尔卑斯山高峰——少女峰。时常的,他坐在窗檐上,一看就是一整天。到了来年春季,伯尔尼市内的玫瑰园游人如织,上百种花色的玫瑰似乎一夜之间绽放出娇颜,嘲笑着绛紫的鸢尾,繁茂的樱花还有落寞的钱非凡。
瑞士的酒店管理课程严格又繁琐,钱非凡每天要对着一个腆着啤酒肚的德国大叔点头哈腰,这个猥琐的中年男人,脑门上卷着一把金黄色的短毛,尤其喜欢对着一群学生发号施令。
“moege der blitz dich beim scheissen treffen! ”啤酒肚大叔瞪着一双死鱼眼对着钱非凡指指点点,一溜德语骂起人来掷地有声!
钱非凡手里摆弄着酒店摆设的规章,心里的火一撩就是一片!
到了中期学习的时候,学生必须住进学校指定的酒店实习。钱非凡每天像个奴才一样,从迎宾到内务整理,从摆餐到社交礼仪,每一样他都要从头开始学。可又因为语言不通,沟通障碍,这让他每一次的开口说话都成了折磨。短短一年,钱非凡一身的膘肉被折腾的剩不了几两,制服改了又改,到了最后又惹得德国大叔一顿臭骂。
同住的两个鬼佬对此幸灾乐祸,不知道是不是南美的黑妞满足不了壮硕身躯里龌龊的原始欲望,到了瑞士之后,他们学起东西来吊儿郎当,却对背地里纸醉金迷的勾当分外痴迷。
“嗨……非凡……do you like this ?”黑的只剩下一排森森白牙的鬼佬勾起一件□过后的亵衣,对着钱非凡挤眉弄眼,好不得意。
他的脸色一片青白,甩了门就朝外面走去。背后几个鬼佬兴奋的鬼哭狼嚎,震耳欲聋的朋克音乐在房间里来回激荡。
“大姐,我想回国了。”他只能每天借着长途电话消耗着国外漫长可怖的时光。每每此时,钱明珠总是温柔又细心的安慰他。
“非凡,你小时候还说要照顾大姐,现在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女人的声音靡靡入骨,隔着一整个的太平洋,竟然也能让他觉得安心。
“对了,非凡,等你回来就可以当舅舅了!”她有点激动,语气了满满的欣喜。
钱非凡精神一振,心情跟着也好了起来:“真的啊?哈哈,那你一定生个儿子,以后我帮你养!”
他兴致高昂,却不料到了最后,他得了一个粉团一般的侄子,却失去了最爱的姐姐。
那天的瑞士明明是阳光大好的日子,钱非凡挂了电话,整个人却像行尸走肉一般。整个人跌跌撞撞,瞳孔里一片死寂,双手凉的跟寒冰一样。他坐在床上,表情麻木,几个鬼佬耍着舞步,在房间里手舞足蹈。
“hi,酒吧……酒……吧?”他们的中文说的滑稽可笑,钱非凡心里一嗤,却不推搪,拿起钱包就跟着他们走进灯红酒绿的夜场。
混合了烈酒的马丁尼一杯杯的灌到胃里,身边的鬼佬掏出他的钱包,模样欣喜讨好。钱非凡打了个酒嗝,跌跌撞撞的走到舞池里,几个大胸脯的外国妞见机厮磨着他的下身,猩红的艳唇贴着脖颈。
那个夜,夜凉如水。
他躺在一个幽漆漆的房间里,被凌晨时候的凉风冻醒。身下是一张红木雕栏的大床,深红色的油漆在腐败的空气里已经开始脱落,留下支离破碎的斑驳痕迹。他试图找件衣服盖住自己的身体,下身却疼的厉害。最后只模糊记得那几个鬼佬肮脏龌龊的脸,一点点蹭着自己,腥臭的舌头在身上来回的游离。
钱非凡胃里一阵翻涌,黄绿色的胃液连同着几口咔在咽喉里的浓痰一起呕了出来。他眼角抿出泪花,想流却流不出来。一双拳头捏的关节泛白,指甲嵌到皮肉之中,等到松开时,手掌里已然是一片殷红。
他再也没有去那个标榜着富丽堂皇的酒店学什么狗屁的酒店管理。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钱果真是个好东西,它买酒买女人买欢乐,买来放纵、买来堕落、买来日日笙歌。到了最后,钱非凡还用它买来了大麻。
酒能让回忆暂时失效,女人能让肉体片刻欢愉,可大麻却真真的让他觉得飘飘欲仙,醉生梦死。一开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每天只不过消耗一点两点的药量,方式也是最普通的烟吸式,无非是将大麻掺到烟丝里,过个瘾头罢了。可是慢慢的,这条路却通往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从大麻到可卡因,他无师自通的学会将毒品放到铝箔纸上,点着酒精炉加热,白色的粉末逐渐升华为烟雾,他用力吸吮着缕缕青烟,心中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渐渐的,每天到了那个时段,身上就像蛊虫撕咬一般,密密麻麻钻心的难受。钱非凡流着涎水,双手哆哆嗦嗦的抖着,双眼却像是饿死鬼见了食物一般,万分珍惜的捏着一小撮的粉末,往鼻孔里塞。
钱家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钱非凡在国外每个月都有大笔金额的支出,电话联络蒙特勒酒店管理学院却被告知该生早已自动退学。辗转几次,终于惊动了钱家的老太爷,原本在b市城郊疗养的老人家,气的花白的胡子都抖了抖,拄着一根楠木拐杖,上了专机就赶到了瑞士。
十多年钱,瑞士针对吸毒者引发社会动荡的历史遗留问题,推出了一项十分出格的限毒措施。吸毒者可以到指定的毒品注射室领取干净的针头,再到医生处凭借处方领取一定量的美沙酮甚至海洛因,以此来达到控制疾病传播,限制吸毒者滥用毒品的目的。
钱家老太爷在伯尔尼市区的一家吸毒室里找到了瘦成皮包骨的钱非凡。他裹着一件棉白色的体恤,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麦秆一样干裂的双手环在胸口,凄清的冬季里被冻得是瑟瑟发抖。原本红润匀称的双颊早已经是青灰惨白,瘪瘪的塌陷下去,脚踝处生了一片包着脓液的毒疮,一碰就是一滩血水。
钱老高举着拐杖,还没打下去,一行浑浊的老泪就流了下来。
“孽障!你这个孽障!你怎么不死了干净!”老人家怒其不争!整个身子都因为气愤而止不住的颤抖。
钱非凡瑟缩着身体,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涎水顺着脸颊一路滑到颈窝里,一阵凉风吹来,枯黄头发遮掩下的双眼却是包了一汪咸涩的泪水。
树影摇动,星辰暗哑,快到初夏的天气了,空气里隐隐约约流动着栀子的甜香。岑蓝靠在沙发垫上,整个身子都在发凉。方才陈医生斥责钱非凡的话,就好像是激光仪打出的激光,一字一句,都刻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他……吸毒了?”她掐了两把身上的肉,疼的紧,确实不是做梦。从前她只当钱非凡不过还是个孩子,爱玩爱闹,陪着朝朝的时候也是一派稚纯的模样,从未想到他有过怎样的过去,怎样的曾经。岑蓝心里酸楚,又想起多年之前那个壮壮实实的羞涩少年,一时间光阴翻转,那些回忆没有被空间隔断,却死在了通往未来的路上。
良久之后,钱非凡终于和陈医生走进了屋里。他的脸色有些不好,隔着走道远远的看了岑蓝一眼,强打起精神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明天你跟顾卿恒说一句,我爸找他有事商量。”
陈医生锐利的一双眼睛打量了岑蓝一番,最后客套的告了别,也同钱非凡一起准备离开。岑蓝连忙站起身子想喊住他好好问个明白,可是看着那略微清癯颓唐的背影,心里嚼烂了的一番话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第二天顾卿恒去见老丈人,却挑了套绛紫的套裙递给岑蓝:“换上,等会司机来接。”岑蓝前夜浑浑噩噩的没睡好,现在缩在沙发上有点不大情愿。
“那个,我不去成吗?朝朝也要有人陪。”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情绪,只是不愿意这么仓促的去见他,再见到钱非凡,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关怀,体贴还是软言相慰?或者干脆装作毫不知情,依旧陪着他玩闹嬉戏着?岑蓝百般惆怅,千万种思量捆在胸口,憋得心慌。
“这次不过是寻常吃茶,翔宇的负责人也会到的。”顾卿恒有些宠溺的说,伸手拉开了岑蓝的睡袍,笑容暧昧不清。
岑蓝的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手忙脚乱的裹紧了睡衣,拿着套裙就进了更衣室。这个男人,每次都会看到最狼狈的自己。
跟着顾卿恒到了约定的餐厅,岑蓝才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场鸿门宴!平时话痨一样的陈茜瑶如今安安分分的坐着,桌上摆了几碟她最爱吃的广粤点心,她却危襟正坐,一动不动。坐在主位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两鬓的头发花白,脸颊略微的松弛,目光却依旧犀利,看得出位浸淫商战多年的个中强手。
“来了啊,随意坐吧。”老人的声音巍如洪钟,稳若磐石。
顾卿恒恭敬的喊了声“爸”,携着岑蓝的手就坐到了右侧的空位上。
陈茜瑶见着岑蓝来了,心里好生激动了一把,这个小妮子还说没奸情,现在是打扮的光鲜亮丽,颇有几分总裁夫人的风采啊!她朝着岑蓝小心翼翼的挤眉弄眼,以示自己现在艰难困苦的处境,只希望闺蜜的影响力足够强大,能够哄的顾总在这场面上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嗯,听说恒明的原先聘请的律员全部辞退,换上了翔宇的人了?”老人初一开口,就让餐厅里的气氛又静谧了几分。
“之前的律所是钱家控股,到了这档子上,少卿难道怀疑钱家有鬼?”
岑蓝的背上一片冷汗,指尖透着冰冷。撇着头扫了一眼顾卿恒,却发现他波澜不惊的夹着一个玲珑剔透的虾饺,小心的放到了她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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