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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一 。。。

红还是深蓝?亦或是那条米白色的?

真正烦恼。

我站在衣柜前,为明天的演讲比赛穿哪条裙子踌躇不已。

忽然铃声响起,我怔住,什么铃声,比赛开始的铃声吗?可是我还没选好衣服。演讲词我背熟了吗?稿子呢?还来得及再看一遍吗?稿子呢稿子呢?天呀,我完蛋了。

铃声锲而不舍的一声声响着,身边悉簌有声,我的意识渐渐回来,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按熄闹钟,用被子蒙住头,嗅着屋子里肉粥的香气,轻轻松口气,放下心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悉簌声就在旁边,我口齿不清的哼着:“妈,我饿死了。”

回答我的是一个泼辣清脆的声音:“要是有人给我做饭,我也情愿叫她妈。”

我掀开被子,看见薇薇安正对着镜子化妆,昏暗的灯光下,她正用一把大化妆刷往颊上扫出一种妩媚的红。

这次我真正醒来。

狭小脏乱的屋子,粥香混着永远挥之不去的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屋顶上吊着一只四十瓦的灯泡,给这一切罩上了一层黄光。

薇薇安转过头来,看见我呆呆的,横我一眼:“干嘛?做噩梦了吗?脸色这么差?”

我拍拍面孔:“我脸色一向差。”

噩梦?可不是,梦里真觉得可怕,比赛就要开始,演讲稿还没背熟,可不就是世界末日。真可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那个雪白粉红的世界,怎么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噩梦呢。

我爬起身来,不忙洗脸刷牙,先去找勺子吃粥。

揭开快餐饭盒的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薇薇安抽抽鼻子,抱怨:“一股子味精味。”

我不管那么多,拿起勺子大口的吃,口里才感觉到烫,第一口已吞落肚,从口到食管到胃一路火辣辣的烁痛,忙不迭的把口里的吐出来,吐的急了又被呛到,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薇薇安已经梳好头发了,走过来,敷衍的拍拍我的背:“吃口粥都能吃成这样,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做那样的梦,那么久以前的事儿了,久的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我顺过气来,收拾好残局,继续吃我的粥。

窗帘没拉严,尚余一丝缝隙,我眼光瞟过去,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薇薇安问:“对面阳台出谋杀案了?”

我过去把窗帘一把拉开,叫她:“快看,那是什么?”

我们租住的这种出租屋,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几乎窄至米余宽。若一个人手臂约有刘备那么长,从自家阳台伸手去拿对面阳台的衣服,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所能看到的天,就是对面两栋楼之间这一米的缝隙。而今天,正是这窄窄的缝隙,却如燃烧着一种绚烂至极的红。

薇薇安站过来看了半响,说:“火烧云,我小时候看过的。”

“肯定很漂亮,到哪里能看清楚一点?这附近,有没有开阔可以看清楚的地方?”

薇薇安嗤的一声笑了:“妹妹呀,老北市这一片,是云彩也落不到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我沉默。

对面一声口哨,我们看过去,对面阳台上那个半裸的胖子,正冲我们猥琐的笑,这么近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闻到他的口臭。

“靠。”薇薇安刷的拉上窗帘。

“昨天生意怎样样?”薇薇安倚在墙角看我化妆。

“白站了一个晚上。”

“今晚穿我这套黑的吧。“她说着,从简易衣柜里拣出那套衣服,丢在我床上。

我化妆完毕,薇薇安端详半天,总是不满意,但也没办法:“你不适合化浓妆,你长的太文气。你化淡妆肯定很好看。”

“靠,文气,你骂我呢?”我笑:“我要是在‘舞榭歌台’坐台,倒是可以画个淡妆装模作样,街边那种灯光,画个淡妆和死人脸有什么不同。”

我们这一行,就是要长成薇薇安那样的野玫瑰才吃香,薇薇安越画大浓妆越显得漂亮,大波浪的卷发,蓝眼影,睫毛似小扇子扑闪,紫色的唇彩,野玫瑰一样的笑容,男人看见她,从头到脚都酥了,除了性,根本想不到别的。

“你别说,”薇薇安说:“你和‘舞榭歌台’的小姐比,除了差一张大学文凭,还差什么?”

差什么?我耸耸肩,换上薇薇安那件半透明钉亮片的黑衬衫。

“换那件大红的胸罩。”她吩咐我,我照做。然后穿上那条短到几乎遮不住的短裙,去照镜子。

领口一味的直低下去,我再往下拉一拉,然后笑:“拉也没用,没你的够看头。”

薇薇安安慰我:“也够用了。”

房间外一叠声的笑,晓美和阿萍大声在门外叫:“薇薇安莉莉安,我们赶飞机去了啊。”

我推开房门,看见她们两个齐头整脸的,一人拖着个行李箱。

阿萍前阵子不知哪里结交上了一个老头,一来二去的,被哄的居然答应带她们去新马泰七日游。

我看她们满脸兴高采烈,忍不住取笑:“小心点儿,别叫你那干爹把你们在泰国给卖了。”

她们两个更加笑的前仰后合:“那应该是泰国的人妖们小心点,跟他们抢生意的人来了。”转头看见薇薇安懒洋洋走到门口,问:“喂,给你们带点什么手信?”

薇薇安打个哈欠,想也不想的说:“现钞。”

终于一阵扰攘,大家都出了家门。

天已经黑了,火烧云早已不见。出租屋这时才喧闹起来,熟人们互相热情或是懒散的打着招呼。

我们的一天这一刻才开始。

街灯昏黄鬼魅,灯下的街道破败却热闹,一副人间烟火的蒸腾景象,流莺在街边逡巡,各有各的地盘,互不侵犯,我们也有我们的游戏规则。

一个中年人从我身边走过时,望了我一眼,我跟上一步,才叫了一声:“老板。”他却仿佛见了鬼一般,加快步伐,几乎一溜小跑那样走掉。

运气不好时,透明加低胸衬衫也没用,看这条街上,谁肯比谁多披挂一丝布。

忽然有人喊我:“莉莉安。”我回头,看见阿昌仔。

靠,偏偏是阿昌仔。

“老规矩,做不做?”他笑嘻嘻的问我。

有的选我当然选不,阿昌仔有怪癖,他喜欢在外边,专拣那种又脏又臭的后巷来做。可是阿昌仔给的钱也确实比别人多一点,又不是长三堂子,我有什么资格挑客人。

我带阿昌仔到一条隐秘的后巷,离我住的地方极近,是在一个餐馆的背后,充满着泔水的臭味,但因是断头路,几乎不会有人经过,难道我希望有人参观吗?

靠着墙,隔着衣服好像也能感觉到背上的油腻,任由阿昌仔在我身上折腾,一面配合的叫两声,一面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一心二用,熟能生巧,老实话,这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

夜已经深了,天却不能黑透,城市的灯火令得再没有纯粹的黑夜,极目远处,黑的尽头总有压不住的红。我又想起傍晚的那一抹火烧云。

那么美,可是却看不到,风景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品。

忽然有人跑进我的视线里,我诧异,直冲进眼帘的先是那一身的血,这个血人摇摇摆摆的跑过我们身边,没几步就到了巷子尽头,尽头是一个低矮的墙头,他像是试图翻过去,才翻了一半,一头栽下来。

那一瞬间我以为他死了,因为太过震惊,居然没有惊叫也没有反应。

然后那人又强撑着站起来了,隔着巷子能听见闹哄哄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追他。

他撑着墙打量四周环境,眼神对上我的,精亮有神。

我的直觉反应向来比脑子转的快,眼神一下子瞟向那两个泔水筒,那人的眼光跟着我的过去。等我想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没有一丝犹豫的钻进了泔水桶,顺便还把盖子盖上一半。

随即一群人喊打喊杀的冲进这条短巷。

我马上闭起眼睛,然后一副才被惊扰到的表情,睁开眼睛看是谁。

为首的那个我曾远远见过,阿龙管他叫南哥的,是老北市这一带的老大梁锋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看见我和阿昌仔,南哥骂了一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过阿昌仔丢在地上:“x,兄弟们在外边兵荒马乱的,你他妈的躲在这儿打野鸡。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阿昌仔刚刚正在兴头上,哪里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抖抖索索的一边收拾裤子,一边叫“南南南南哥。”

“南什么南,问你呢,刚才有什么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什什什么人?”阿昌仔继续结巴。

南哥一双眼睛锐利的看到我脸上来。

飙演技呗,我一副比阿昌仔还怕还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南哥,”有人在巷头那边说:“墙上有血,是从这儿翻过去了。”

南哥立即丢下我往那边过去:“追。”顺便踢阿昌仔一脚:“你小子他妈的也一起去。”

经过那两个泔水桶的时候,他没停步,但却顺手带翻盖子看了一眼。

2

2、二 。。。

那一伙人翻过矮墙,脚步声纷沓远去。直到这时,泔水桶里才冒出一个捏着鼻子的人头,这人,纵算是生死关头,这份忍功也是了得。

他从泔水桶里翻下来,仆倒在地上,立即一动不动,面孔埋着,直似死了一样。

我犹豫着靠前,捏着鼻子问:“喂,你有事儿吗?”

没有回答。

他再这样躺下去,等南哥在那头追不到人,再折回头来,他这一场泔水就白吃了。

“喂,你。”我跟他讲道理:“你要是不能动呢,我反正也抗不起一个大男人,只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要是还能动弹,我就多少搭把手,找个地方给你藏藏。你说呢?”

感觉那人背上动了一下,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居然强把自己撑起来一半。我也只好不顾他一身泔水,努力扶住他,两个人东倒西歪的走出小巷。

也真是他运气好,闯到这一条小巷来,这条小巷连着我住的楼的背面后门,一面是墙,路早已被荒弃,堆满了各色垃圾,没有人管,自然也没人愿意走。我就这样扶着他进了家门,福星高照,一个人也没遇上。

我直接把他丢进洗手间,先扒光了他全身衣服,然后拿喷头一阵乱冲。冲过一阵,觉得气味是好了些,那人却有点不对。刚进洗手间的时候还是坐在地上靠着墙,现在却一个劲儿往下出溜,整个人半蜷在洗手间不大的地板上,任我冲着,一动不动。

我蹲下来看他,他身上有几处刀伤,我这一停止冲水,伤口立即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血,腹部一处最是触目惊心,长长的约有十厘米左右的伤口。只一下,洗手间的地板顿时变成红色。

我有点脚软,扶住墙站定,先出去给薇薇安打电话叫救命。

薇薇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人弄上了床,过程之辛苦,也不必提,那人真的完全像是一具尸体,任由摆布,惹得我时时探他鼻端微弱的呼吸。

我有帮阿龙包扎伤口的经验,家里也有现成的东西。碾了一桌子的消炎药片粉末,不管不顾的洒在他伤口上,然后用纱布紧紧包扎好。他那么一副半死的德行,这过程中也痛得他几次虾子一样跳起来。

薇薇安还在门口换鞋,声音先进来:“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就喊救命叫我回来,告诉你,外面才发生大事儿了呢,梁老大的人在整个老北市搜个什么人,地毯式搜索,那架势。梁老大手下的人全数出动,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找,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那样翻。”说着人进了房间,看着我床上的血人,倒吸一口冷气:“莉莉安你可别跟我说,你可别跟我说……”

我点点头:“我看见这人的时候,南哥在追他,他躲在泔水桶里。”

“靠,这是职业病吗?从古到今的妓女就惦记着往家里拣落难书生。莉莉安你当这是小说呢?你没看看外面梁老大的人搜他的架势,你拣个定时炸弹回家你不想活了你?”

我吓的脸都白了:“我不知道这人这么要紧,我那时候脑子一热,根本没想这么多。那时候只有南哥带着三四个人追他而已。现在怎么办?”

薇薇安沉着脸想了一会儿:“以梁老大的脾气,现在再把这个人交出去,我们也一样是个死。幸亏晓美阿萍去了泰国,我们先藏着他吧,看看能藏多久。”

我松一口气,看看床上的人,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触手处几乎没有温度:“这人不会死在这儿吧。”

“不好说。”薇薇安过来检查他的伤口:“别的都是皮外伤,肚子上这道,不知划着内脏没有,就算没有也够长的,恐怕得缝针。”

“怎么缝?”去医务所无异于找死。

薇薇安满不在乎的说:“找跟缝衣服的针穿根线缝吧缝吧就得了呗。我看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

过一会儿我看见薇薇安在网上看着什么,看清楚屏幕上的字儿,我吓一跳:“你真要给他缝伤口,疯了你?”

“你放心,不用缝衣针,我这不是在网上找资料呢。”

“你不是以为医院里的医疗用具都摆在挂号处等你挑吧?”

“当我是傻子,你不记得大福旺楼上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仓库。那个仓库管理很松的,小三去那里偷过针管,他告诉过我路线。”薇薇安站起身来,瞟了床上一眼:“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疑惑的说:“这人不会没被梁老大的人砍死,倒被我们折腾死了吧?”

“那倒好。”薇薇安干脆的说:“弃尸要容易的多。”

薇薇安的理论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能被梁老大这样追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莉莉安你放心,这祸害死不了,你倒是跟你家阿龙探探消息,看看现在外边是什么要紧情势。”

阿龙其实不是我家阿龙。他是这一带的小混混,偶尔照应我一下,投桃报李的,我陪他睡也不收钱,就这样,被阿萍她们封阿龙是我男朋友。

阿龙说:“你瞎打听这事儿干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满老北市都在议论,我为什么不能打听?追的那人是谁呀,为什么这么大声势?”

结果阿龙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能知道什么呀。不过照我看南哥也不知道,早上我听见南哥跟人议论,也透着弄不明白呢。他被大哥打了两耳光,人是在他手底下追丢的,幸亏那天我跟的不是他。”

晚上薇薇安照常去找生活,丢下我照看祸害。

她说:“你拣回来的落难王子,你照应。回头麻雀变凤凰的戏码,也是你去演。唉,要是真被梁老大追起来的话,我也能撇清的这么干净就好了。”

我看着床上的落难祸害。二十四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能活下来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鸡汤起了效,他脸上因此有了血色,呼吸有点急促,当然和之前几乎没有呼吸的样子大不相同。

白天早些时候我问薇薇安:“他失了这么多血,应该怎么办?”

薇薇安取笑我:“电视上怎么演的?推宫过血呀。一人手上划一道口子,然后……好了好了。”她笑着避开我的追打:“补回来不就完了,给他煲汤吧。”

“什么汤补血?”我思索。

“谁知道,鲫鱼汤?”

“呸,”我笑骂:“那是下奶的。”

“鸡汤吧。”薇薇安做决定:“好像鸡汤什么都管的,心灵都管。”

这样的日子,没有薇薇安我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祸害的脸越发通红,呼吸更加急促。我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几乎烫手。

靠,到底还有完没完。

“我不知道,”薇薇安在电话里说:“不过网上说要是伤口发炎好像会死人的。家里有什么药?嗯,嗯,嗯,消炎药退烧药都往他身上招呼吧,等我再去那个仓库顺一剂青霉素和针管回来。”

我急了:“针你也会打?你还越发出息了。别告诉我这是小三静脉注射你在旁边跟着学的。”

“得了,我去找打屁股的针去。等我上网吧查查资料。”

“青霉素有肌肉注射?薇薇安,老实说,你该不是趁机实现你的护士梦吧。”

“呸,你才做护士梦呢。”

“你不是在qq上跟‘黑白之心’说你是做护士的?”

“废话,我们这种颠倒黑白的生物钟,我不说是护士,我说是人民教师人信呀?”

好容易喂祸害吃了一把药片,帮他掖严实被角,然后觉得他慢慢又睡的沉实点了。

我很倦,可是神经又兴奋异常,只蜷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缩着。

然后看见祸害突然猛的睁开眼睛,因为没提防,吓得我一个不稳摔下椅子。

我看见他先是无比迅捷的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尽他可能,因为他头部基本还不能灵活转动),然后盯着坐在地上有点狼狈的我的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牵,像是做了个完全不到位的笑容。

人家病人不都是先翕翕眼睫毛,哼两声,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嘛?

他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声音,我凑近听他讲什么?

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居然还没被你们折腾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讲笑话。

现在我真的确定了,这个能在泔水桶里闭气三分钟的小强,是真的能活下来。

折腾,我笑着想,晚上还有屁股针等着你呢。

可是跟昨天晚上薇薇安给他活生生缝针,那还真是天上地下了,虽然给他灌了半瓶子晓美在厨房里不知年头的料酒,可我这辈子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活活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的。他身下的床单,直被冷汗浸的,随手一攥就能攥出水来。

那时我问薇薇安为什么不弄点麻药来,薇薇安白忙之中白我一眼:“麻药是能随便乱用的,正经持牌的麻醉师麻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呢。”也不知道她哪儿知道的这些。

真的,他居然没被我们折腾死。

3

3、三 。。。

既然觉得他死不了了,这晚我满心打算安心睡一觉。

我睡薇薇安的床,薇薇安昨晚就去了晓美房间。

阖上眼睛之前我还看了祸害一眼,他睡的很沉,气色和呼吸都比之前略好一点。

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呢,对薇薇安也没有。薇薇安和我都从不生病,生病是一件奢侈的事儿,我们不敢。

一秒之后我就陷入睡眠。

半夜我醒了,一翻身,吓我一跳。

我们的窗帘是终日拉紧的,然而布料质地低劣,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透进来,黑暗里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这样的灰,越发衬得那两道目光晶晶亮。

我都有点被他盯的发毛。

那眼神,明明知道他现在虚弱的任你摆布,可那眼神又确实有压迫力。

我定定神,翻一个身背对他。

不过啥叫芒刺在背,现在我是知道了。

我几乎是用遍了所有的躺姿,都睡不安稳,折腾了好久,突然听见那张床上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我愤怒的回头去看。人家可不睡的正香,根本没在背后盯着我看。

我把自己埋进枕头里,这到底是一什么人呀?

他那身被划烂染血的衣服,我不敢丢出去,怕被人翻出来,到底是捏着鼻子洗净味道,挂在洗手间里晾着。

薇薇安去从内衣到外衣翻了一遍牌子,翻完了也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们应该认识的人。

我想着那天在巷子里他对上我的眼神那一刻,一秒钟后他就钻进泔水桶里。就是这种坚决干脆毫不犹豫的态度,叫我不及思考用本能决定救他。

有点像是一记赌博。

冲动是魔鬼,本能害死人呀莉莉安。

我翻一个身再接再厉的睡。

早上他人意识清醒了,但又重新发烧起来,说他是打不死的小强吧,也就是他顽强的求生意志。这人抵抗力好像真不怎么样,换我和薇薇安,这会儿早就收拾好自己继续企街去了,谁容我们这样烧了好好了烧的。

薇薇安中间来看过一眼,说:“没事,发烧就是在杀死外侵的细菌呢。”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她查的论坛里是不是都是蒙古大夫。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喂他吃一把药片,然后再给他灌鸡汤。

那把药片他问都不问一句是什么,只是很轻声的说一声谢谢,说时礼貌的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就着我喂给他的水,把药片一五一十吞下去。

我觉得鸡汤恐怕比药还难吃。

我和薇薇安都是不下厨的人,靠快餐盒饭度日。汤是去楼下熟悉的大排挡打包的,因为和老板娘早混熟了,她容我连汤煲一起端上楼。端到厨房之后倒是浓香四溢,薇薇安兴致勃勃的盛了一碗,尝完撇了一下嘴,再没喝第二口。我也尝了一口,其实没那么差了,不过确实不如闻着哪么香,味道淡了点,可偏偏又十分油腻。也只得那么端出去给祸害喝,楼下的排挡就是这个水准,有食客迷信肮脏的深巷里藏着绝顶美味,真是误会,这种神话我没有遇到过。

今天这还是热的昨天剩的。

有那么一两次我看到他咽不下去想呕的神情,但他用意志力生生硬压下去。

我几乎有点佩服的望着他。

两天来我第一次注意,他的面孔有着很好看的轮廓,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的鼻子给他的侧脸勾出一条流畅而□的曲线。我不自觉的用眼神描绘着这条曲线,这时他突然抬起眼来看我,不知为什么我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怕被他看见我在想什么。

他盯着我看,我只好别过眼神去。过一会儿讪讪的问:“伤口还疼不疼?”

他没回答。

我猜他会很痛,他身上那些伤口,腹部那恐怖的一条。但他并不哼,有时翻身碰到伤处,也只是皱一下眉头。真的,这两天,甚至在梦中,我都没听到他哼一声。

喂到一半床头柜上的电话响,我探头看看来电显示,是阿龙的名字。

我朝祸害抱歉的笑笑,放下碗去接电话。

我躲到房间外面去跟阿龙讲电话,顺便打听现在外边的情况。

阿龙说:“还是那么兵荒马乱的。”

“还在找那个人?”

“还在找。其实这两天这么翻,是个耗子也该被逮着了,还找不到,那应该就是找不到了。不过老大还在抱着万一的希望在找。”

“这人很重要吧?”我小心的打听。

“你说呢?”阿龙反问我:“你在老北市待了几年了,有没有看见过昨天那架势?”

我不说话了。

阿龙叹口气:“大家都惶惶不安的。”

我回头接着喂我的鸡汤。

关于外面的情形,他并不向我打听。梁老大和他的手下一片兵荒马乱,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似的。

他开口,却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安呀。”我回答。我和薇薇安这两天当着他互相叫来叫去,他没听见?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说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的真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门口有动静,我抬头,看见薇薇安正站在门口示意我出来。

我连忙放下碗走出去,掩好门问她:“什么事儿?”

“没什么,”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就是问问你,今晚你打算怎么样?还是照顾他?”

“不。”我摇摇头:“今晚该开工了。”

薇薇安拍拍我,像是夸赞一只小狗狗听话一样。

我回到房间继续端起那碗鸡汤,这碗命运多舛的鸡汤已经凉透了,表面上飘着一层浮油。

他有点挪揄的看着我笑了。

我也笑了,笑完说:“这汤我倒了吧,我看你也喝不下了。回头你饿了告诉我,楼下有一家砂锅粥很好吃,我帮你叫上来。”

他照例没有回答。

在晓美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突然问:“薇薇安,你有没有什么时候非常强烈的想要不干了?”

薇薇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我以为她会嘲笑我呢,可是过一会儿,她突然说:“每一天,每一刻。”

我一震,回头看她,她对我一笑。

那笑容,美丽而绝望。

我从没想到过会看到薇薇安的这一面。薇薇安一向是我们中间最开朗随意的,晓美甚至有一次悄悄跟我说:“干咱们这一行的就得没心没肺,像薇薇安那样才行。”那时我说,薇薇安不是没心没肺,她只是,我想了半天,最后用了个词,随遇而安。

现在看来,我也错了。她不是随遇而安,她只是表现的随遇而安。落在这样的泥沼里,谁能真的安?

就像晓美觉得薇薇安没心没肺,我何尝不觉得阿萍神经大条。已经是这样的生活了,哭着过不如笑着过,我们当然有哭的时候,但都是背着人。哭给人看有什么用呢,谁会过来摸摸你,给你一个洋娃娃?

薇薇安捅捅我,我抬头看她,她又恢复了原来那个薇薇安:“发什么呆呀?跟你说着玩儿呢。”

我想起一直梗在我心里的一个问题:“薇薇安,过年的时候我们喝了点酒,那天你跟我说的五年的事儿,是当真的?”

薇薇安笑一下:“什么五年,醉话吧?”

醉话?要真是醉话,那我就没看见过比薇薇安醉的更清醒明白的人了。

她不是醉了,只是一点点酒精的刺激,令她突然之间说了些许心里话。

她说:“做满五年我就不做了。”

我吓一跳,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类似的话:“为什么是五年?”

那时的薇薇安手撑着头,没有化妆,白瓷一样的面孔上飞着美丽的红霞,用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把波浪一样的长发拨得更蓬松,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五年是我能承受的极限了,超过五年,就算豁出这条命去,我也要离了这里。”

豁出这条命去?我笑,薇薇安说话一向这么有声有色。

我算一算日子,我认识薇薇安三年多,之前她好像已经做了快两年了:“五年要到了吧?”

“是。”薇薇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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