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间房,我妈说小玉打算住进来。”
“小玉?”
“小玉又被她老公打了,把她撵出来,东西扔了一街。她说这次她跟他彻底分了。”
“趁早叫你妈找别人吧,”我说:“小玉你还不知道,她老公回头没钱买粉了,过来一求她,哭一哭跪一跪,她还不是乖乖跟他回去。”
阿萍拿着烟头,四处找一找,最后丢在晓美没带走的水杯里,转回头对我说:“看咱们这些人的日子……”
“其实也习惯了。”
“别让自己习惯,莉莉安,”阿萍的样子顶认真:“有机会离开的话,还是离开吧。”
我不说话,我猜我有机会离开。可这机会真有点吉凶莫测。
就像薇薇安走的时候何其风光,可最后还不是和兰兰殊途同了一归。
。
门铃响,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祸害,极淡黄色的休闲衬衣,卡其布裤,带着轻松自在的微笑,仿佛在这阴翳的走廊里照进清晨的日光。
我并不意外,事实上,从听到薇薇安死讯的那一刻起,我想我就在等着这一声门铃响。
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意外,其实我等的是那个人,那个接薇薇安和给我送钱的人,他的司机。
我没想到他自己来。
“你收拾行李需要多久?”他这样开场:“我等你。”
他这样开场,根本就不设想我有拒绝的可能。
我也不太觉得我能拒绝。
不过我还是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我可以选择说不吗?”
他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说:“当然可以,我也没有青天白日强抢民女的习惯。那你是要我天黑再来一次?”
就是说没有选择。
“不用等很久。”我换正确答案给他。
我回房间,拉开抽屉,略翻了一下,找到了一张身份证。然后又再枕头底下摸出一张银行卡。
走出房间,我对他说:“好了,我可以走了。”
他略有点诧异:“好了?你什么都不带?”
我反问:“需要带什么?”
他笑了:“也是。”
我在阿萍门口敲敲门,她显然一直在门口听着,所以几乎是立即打开门。
“你也要走了?”她问。
我点点头。
“这下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她有点伤感,一时间像是有泪要流下来,然而仰了仰头,又强扯了一个笑容出来,看看祸害,低声开我玩笑:“以后我被人欺负,能报你的名字吗?”
祸害还是听见了,站在门口对阿萍说:“你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
阿萍惊讶的看着他,他并不像是开玩笑。
我抱一抱阿萍,冲她摆摆手,走了。
。
楼下停着的是上次那辆奥迪a6。
车平缓的开着,我不发一语,看着那条我晚上一直站着的街道在我面前慢慢滑过。白天的街道,绿树成荫,有阵子没下过雨了,树叶蒙着一层灰土,烈日下一副干渴萎靡的姿态。然而满树紫花不管不顾的盛放着,像夜晚树下这些女子一样,尘霜满面,但不屈不挠的,在她们的季节里,坚持开着她们的花。
老北市,我觉得我像已经在老北市待了一辈子。这里原本是安江市的城市中心,有着全城最繁华的街道,最热闹的集市,最新鲜的玩意儿。但安江市发展的太快,老北市渐渐跟不上整个城市的脚步,更新更好更现代化的城区建起来,老北市被这个城市的高速发展抛离,只好逐渐堕落下去,开始藏纳这个城市的污与垢,孳生罪恶和仇恨。
坐在我身边的祸害突然伸手把我一直握在手上的身份证拿过去。
“江蔷。”他的轻轻念,然后蹙起眉头,像是在回想什么,想了一会儿,他侧头看看我,再低头重看照片,说:“你样子没怎么变。”
我看看照片照片上的人,嗤的笑出声来。
没怎么变,照片上那个十八岁女孩,苍白模糊,根本看不清样子。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手里还握着一张银行卡,银行卡上用回形针别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0704”。
祸害看看身份证上那串长长的数字,摇摇头:“用生日做密码已经够没常识了,你居然还把密码写出来和银行卡夹在一起?”
我靠回后座:“图方便,所以用最顺手最好记的。怕用别的以后想不起来。”
他笑:“那我送你一个,0420,以后用这个好了。要是记不起来,可以问我。”
0420,“好,我记住了,以后用这个。”我回答。
“莉莉安,”他叫我,然后皱皱眉头:“我不喜欢莉莉安这个名字,你家里人叫你什么?”
家里人?
我一下愣住,耳边好像突然听见妈妈温和的声音:“薇薇……”
强把思绪扯回来,我尽量不带表情的说:“小蔷。”
“小蔷?还是小强?”他笑了。
他受伤的那几天我也在心里偷偷把他比做小强,这可不是报应。
“小蔷……嗯,”他决定:“以后我就叫你小蔷。”
然后他又问我:“那个薇薇安,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个薇薇安,我有点心酸的想,那个薇薇安可是为他死了的那个薇薇安。
“周茉。”我说。
他点点头:“我在她钱包里找到的身份证也是这个名字。可是我的手下帮她办死亡证明的时候,公安局的人说她的身份证是假的。”
我愣了愣,过一会儿才说:“我们这群人里,谁没点秘密呢?”
“是吗?”他接住话头问:“那你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没回答,当然他也没指望我回答。
“小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突然问。
我心脏猛的一窒,瞬间呼吸似乎都惊的要停止,转过头去望着他。
他并没有看我,眼神深思的望向远方,一只手揽在我的肩上,无意识的用指尖跟着车内的音乐轮流打着节拍。
音响声音被调的很低,但仍清晰可闻:“she may be the face i can't fet;a trace of pleasure i regret;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she may be the song that solomon sings…”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侧头冲我笑笑,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
过了破败老旧的老北市,是挤满高楼大厦的金融区,再往前走,路渐渐僻静,风景却舒缓静幽。这是高尚小区林立的锦关,安江市的富人区。
车子驶进一个住宅区,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看见门边一块冷峭的太湖石上刻着“花半里”三个字。
依江而建的花半里,因为小区拥有自己的私家江滩而为安江富人所争购。那时开发商的广告词是“锦澜江畔,花开半里”,我还记得我跟薇薇安说:“花开半里,光是听起来就觉得很美。”而薇薇安一针见血的回答我:“当然会很美,知道什么叫金堆玉砌,这个世界,有多有钱,就有多美丽。”
我没想到我会真的走进花半里。
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区里并没有花坛花圃,整片整片的全是碧绿的草坪,然而路边种的都是各种花树,成行成列的浅粉淡白深红鹅黄开了满树,风过处洒洒漫漫,从容拂过车窗去。真的是花开半里的美丽。
车子一直开到小区最里面,停在一栋别墅门前。
我和祸害下了车,司机把车开进地库。
祸害拿出钥匙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到门厅,突然站住不动。在我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见整个客厅。落地窗外的树给客厅地板上打出斑驳的阴影,阴影中有些深色的斑块,隐约组成一个可怕的轮廓。
我只觉得手脚好似都不听使唤,只能呆呆的望着那些斑点,那些深色斑块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汇聚,我好像看见薇薇安就躺在那里,血从她身上流出,很快汪成一滩,她脸色苍白如雪,黑发纠缠在血泊中,肃杀美丽。
祸害看我站在门厅不动,回头疑惑的望着我:“怎么了?进来呀。”
我没头没脑的问他:“怎么没有刷干净?”
“什么没有刷干净?”他莫名其妙。
“薇薇安的血。”
祸害跟着我的眼光看到地板的阴影上,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冷下面孔,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根本不是薇薇安之前住的那套房子。”
我慢慢挪到沙发跟前,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树影因叶片的相叠而在地板上形成深浅不同的斑影。只是树影而已,原来是我疑心生暗魅。
祸害走到门厅拿起他刚刚放在柜子上的钥匙,简单的说:“我还有事。”就这么打开门走了。
嗯,是我扫了他的兴。
引擎发动的声音传过来,然后听见汽车开出车库,渐渐驶远。
恐怖散去,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累到极处,我慢慢歪倒在沙发上。沙发宽大舒服,皮子凉凉的蹭着我的脸颊,我躺了一会儿,不由得慢慢合上眼睛。
薇薇安老是说:“没见过你这么好睡的人,人家高兴了唱歌,伤心了喝酒,你是高兴了也睡,难过了也睡。好像睡一觉起来天下就再没有难事了似的。”
不,当然不会睡一觉起来就没有难事,只是睡着的时候,天塌下来又与我何干。
可是从薇薇安死后,我再没有睡踏实过,梦里也永远像醒着一半,才两天下来,就累的不行。
迷迷糊糊盹在沙发上,我总觉得祸害好像回来了,或者是根本就没走,黄昏的薄暮中,他静静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身影好像已经溶进夕色,只有那双眼睛,像是在暗夜里亮起一盏灯,一直照着我,让我无从逃避无所遁形。
我挣扎着让自己醒来,天色已经黑透。摸索到墙边找到开关,我把能打开的灯统统打开,不,客厅里并没有人。那只是一个梦。
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整个屋子。
装修是那种极尽简约、大巧不工的风格,墙上大片的留白,线条简单的家具,放在时尚杂志上的话,正好是我喜欢的风格。可是现在站在客厅中间,我只觉得空和冷,屋子好似被无限放大,而我渺小孤单的不行,无所依傍,彷徨失措。
我极力稳住心神,慢慢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连天花板上悬着的那盏水晶灯都没有繁复冗杂的枝蔓和累累叠叠的垂饰,简洁流畅的枝条上托着一个个拳头大小晶莹通透的球形灯罩,像是一棵结着水晶果子的苹果树。
真空荡真寂寞,我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真没有人气。现在我明白了,以后我要是有自己的房子,就在里面堆满公仔和小饰物,客厅弄整面墙的博古架,每个格子里都放上玻璃盘水晶盏陶瓷小人,而不要像这栋房子一样,除了酒柜是满的,其他柜子全都是空的。我要在墙上挂满家里人的照片,打一个假壁炉,把我从小到大的奖杯奖牌奖状都堆上去。
奖杯奖牌?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早都不知道掉落到哪儿去的东西了。我忽然很怕,这是一间让人胡思乱想的屋子,它自己寂寞不算,还要拖着屋里的人陪它一起发疯。
我像逃避什么一样随便打开一扇门冲进去。
那是一间看上去像是比我们原来住的整套房子都要大的主人房,整面落地窗,窗外就是锦澜江。白色墙壁配黑色家具,简到极处。我走向那张king size的大床,床上铺着雪白平整的床单和薄被,手覆上去,棉织得光滑紧密,像是缎子。可是,我觉得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想要在这样的床上睡觉。
卧室里没有设计衣帽间,但是衣橱异常宽大,我轻轻拉开橱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挂着三四套男式衣物。
我光着脚走进衣橱,拉上橱门,卧室的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昏黑中切入一线线光。我慢慢在角落坐下,鼻端传来实木的味道,那一瞬间,我像是突然回到了那个被纸皮箱围着的小阳台。当我在这个空大冰冷的别墅里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居然让我找到这么一个角落,带给我原来那套老房子的熟识感。我的心几乎立即落在实处。
坐了一会儿,我满意的起身,这套房子不再空旷可怕。我去浴室冲了凉,在衣橱的抽屉里找到一套睡衣换上,倒在那张陌生的大床上,安然睡去。
10
10、十 。。。
鸟鸣声把我唤醒,我窝在被子底下,闻见清晓干净新鲜的空气味道。早晨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走到阳台上,眼前锁着薄雾的锦澜江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现在这样的一个自己,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我回不到过去,看不清未来,我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只能过得一天算一天。
门铃声响,我打开门,门外的男人看见我,诧异的叫出声来:“莉莉姐?”
是小叶,阿龙的好朋友小叶。
“莉莉姐!原来你就是江小姐。”然后他恍然大悟:“那时候救白先生的人是你,不是薇薇安,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只是叫他进来。
“白先生叫我来的。”他说着递给我一个白信封和两串钥匙。
又是白信封。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一张纸条用回形针别在卡上,上面写着一串数字:8888,下面是一行小字:“去换密码!”只看文字都能想象祸害那种不容质疑的命令语气。
钥匙中的一把是车匙,另外一串累累赘赘栓了很多把的,小叶告诉我是别墅大门和所有房间的钥匙。
他说:“车钥匙还有一把在我那里,白先生专门把我从栾少那儿调过来,以后我负责给你开车。”
我掂掂车钥匙:“我好像自己也会开车。”
“那我就给你拎包跑腿打下手。”他笑眯眯的回答我。
嗯,我知道,祸害派他来保护我。
小叶送我去商场买东西,果然很顶用,人高马大的跟在我后面,提了十几个购物袋。他跟我用不着客气,叫苦连天的抱怨:“姐姐呀,歇会儿吧。你们女人怎么这么能逛呀?”
我平日里倒还真不是购物狂,只是空着手从老北市出来,要添置的东西稍微多一点。
好容易落座晚餐,小叶咕咚咕咚一下子喝完一杯冰茶,然后哀叹:“比在金都看一通宵场子都累。”
我笑出声来,就这还信誓旦旦给我拎包打杂呢。
不过我还是有点歉意:“说真的,小叶,你给我拎包开车太浪费了。跟着栾少要好的多。”
“也不能这么说。”小叶回答:“现在白先生把老北市交给小谢打理,小谢已经放出话来,金都以后他会自己管。”
我有点诧异的说:“我还以为……”没有栾少,祸害这次根本不可能拿下梁老大,吞并老北市,这些天大家都满以为栾少接管老北市顺理成章。
“是呀,”小叶接过我的话:“大家都这么以为,没想到凭空插进来一个谢浩青。”
谢浩青,我听说过他,他是白先生手底下这两年风头正劲的人物,是那种凭一腔热血去拼命的人。
“我也就是跟你才说,莉莉姐,大家都挺愤愤不平的。不过栾少自己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说小谢适合老北市。”
不过比起栾少,我现在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儿,“阿龙有和你联系吗?”我问小叶。
正在大口扒饭的小叶停了筷,闷闷的摇摇头。
我叹口气:“他也没和我联系。那天他给我电话,说是回老家帮他老爸开修车铺。我本来叫他到了老家再和我联系的,但直到现在我都没接到他短信。”
小叶说:“他怎么还会和我们联系?”
我苦笑一下:“不至于吧?”
小叶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他默默的吃着菜,好像在犹豫是不是要告诉我一样,过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一样说:“反正我不说别人也会告诉你。龙哥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小谢的人抓住了。小谢砍了他左手两只手指,叫他发誓一辈子不回安江市。”
我愣了一下:“用得着这样嘛,阿龙只不过是……”
阿龙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啰,甚至连个喽啰都算不上,梁老大手下这样的喽啰也很多,要走或是要留,只要不跟着梁老大继续混的,白先生会管谁是谁。
可是阿龙偏偏认识我,偏偏不止是认识我,他向我求婚,我几乎就答应了,祸害都知道。
这两根手指,倒是我害的了。
我沉默。
小叶说:“本来我也不明白,小谢犯得上对付龙哥嘛?今天早上看到你,我才知道为什么。”
结账走出餐馆,我问小叶:“我开回去?”
小叶爽快的说:“行啊。”
我坐在驾驶座上,半天没发动,小叶奇怪的看我一眼。我低着头喃喃出声:“油门、刹车,咦?哦,自动波。”
小叶愣一下,然后刷的一声扣上安全带。
我慢吞吞的启动,花了十分钟才把车子挪出停车位,千辛万苦的出了停车场。
上路后,旧时的感觉渐渐回来,车越开越流畅,小叶发现了,表扬我说:“现在开的不错呀,好久没开了吧,别紧张就行。”话音还没落,我已经从两辆车中间嗖的穿了过去。
我开始加速,在稀疏的车流里钻来插去,轧过双黄线去超前面的车子,碰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趁着对面车道没车,逆行到对面的车道,险险的避开急速开来的一部公共汽车,弯回自己的车道。
“姐姐呀,”小叶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赶时间。”
我当然知道他不赶时间,右转是锦关,然而我一直直行,直到开上沿江高速。上了高速,我把油门踩到尽,感觉底盘都飘起来了。“测速仪,前面有测速仪。”小叶提醒我,看见我毫不理会,他终于放弃,听天由命的抓住前座把手,任由我去。
风从打开的车窗里直扑进来,路灯和路沿的反光石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光带,我像是在飞翔,溶进风中,无需翅膀,自由无拘的在夜空中飞翔。往昔的感觉一下子回来,我穿越时空,回到那个十七岁少女的身上,在旧日的时光里穿行,致命的速度,致命的快感,云端里的孤寂,虚掷的无望青春。
眼泪静静滑下。
我没有伸手擦,等泪水被风吹干后,我放慢车速,驶下高速公路,把车停在路边对小叶说:“你来开回去吧。”
“我以后,”小叶咬牙切齿的说:“打死也不坐你开的车了。”
“嗯。”我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过两天你帮我找一个那种花钱可以搞定的驾校报个名,拿到车牌前我不开了。”
小叶的脸刷的变得苍白:“姐姐,你是说你根本没有驾照?!”
“是呀。”我理直气壮的回答:“我玩儿车的时候,还不够年龄考驾照。”
。
祸害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窝在客厅角落里喝茶。
我在储藏室找到一张极精美的地毯,图案是梵高的鸢尾花。我把它拿出来铺在客厅墙角,清晨时候阳光斜照在上面,美丽的不得了。
下午三点多的时分,我给自己泡一壶人参乌龙茶,窝在这个角落里,无所事事。
已经是从老北市出来的第四天了,从那天晚上离开到现在,祸害别说人,连电话也没有一个。
还没被宠幸过,就已经打入冷宫了。
忘记看过哪个名人的自传,自传里说他微时的一段经历:晚上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聊的只能靠数自己的手指头打发时间。
我高举起右手,张开五指,仰着头看。空气里有浮尘在手指间飞舞,一、二、三、四、五,靠,想要靠数手指头打发时间,我得是一只蜈蚣。
当个蜈蚣倒不错,每天光穿鞋脱鞋就是一天,买起鞋来就更加热闹了。
唉,不知道别的情妇是怎么打发时间的,我是没经验。
这个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祸害进来了。
他一身名牌西装,身材挺拔风度翩翩,活像才从偶像剧里走下来的青年才俊。
他压根没看见我,把手上的包往沙发上随手一扔,利落的脱掉外套和领带,在沙发上舒服的坐下来。
我没有出声,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侧影,有一种窥视的感觉。我爱看他的侧脸,他的正面有点过于端正,侧影则要随性的多,因而更英俊一些。
这样的角度,让我回到在老北市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我喂他汤喂他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静悄悄的注视他。那时候他是祸害,不是白先生。
突然他脊背崩直,姿态在一瞬间充满防备,我感觉到了,轻轻咳了一声。
他放松下来,回头看着我,有点诧异:“你在?”
我不该在?我的职责难道不是守着这栋别墅等待他的偶尔幸临?
他嗅一嗅,问:“乌龙?”
我点点头:“人参乌龙,我去帮你倒一杯。”
从厨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喝我的那一杯了。
“很香。”他说:“你很懂茶。”
我坦白说:“我不懂茶,不过一百块钱一两的茶,应该不会错吧。”
他扬扬眉毛:“这倒是个好主意,有不懂的事情,选贵的。”
“对了,怎么呆在家里不出去?”他问我。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我问他:“我应该做些什么?”
他诧异:“我怎么知道你们女人应该做什么?”
对,他只是需要她们等在那里,他并不关心她们做些什么。
“那你以前每天都做些什么?”他问。
“白天睡觉,有时间的话就看看碟上上网。晚上……”我迟疑了一下,说:“晚上去街上找生意。”
他点点头:“还是做那些好了,不过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靠。我反驳:“我也不是每个晚上都有生意的。”
“你也不会指望我每晚都来吧?”这是他的回答。
。
祸害从浴室出来,用一条大毛巾囫囵擦擦头,然后随手丢在地板上。
灯光下他的头发分外乌黑,点点水珠缀在发梢,随着他走动,一闪一闪的发着亮。
他靠近我,带着点洗发水的冷冷薄荷香。
没有前戏,直奔主题。
“不过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被刺痛的感觉经过漫长反射弧的反应,到这时才抵达我心中。
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你现在晚上的生意是我!
在他身下我突然觉得自己脏。真的,这么多年来的皮肉生涯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可他让我觉得自己脏。他说,你现在的生意是我。
我突然呕的一声。
他停住,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捂住嘴,又是呕的一声,用另一只手推推他,示意他起身。
他退出来,恼怒的望着我。我顾不得理他,直奔洗手间,把我的晚餐全部交代给马桶。
回房间的时候,祸害躺在床上看着我,冷冷的说:“江蔷,你不是故意的吧?”
靠,故意?你故意吐一个给我看看。
我虚弱的躺倒在床上,这是怎么了,批发也是生意,零售也是生意,这些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现在倒觉得屈辱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过是从老北市街上出来的莉莉安。
祸害没再碰我,用遥控器关掉灯,睡了。
我听着他的鼾声,那么远,那么远。
11
11、十一 。。。
小叶问我:“莉莉姐,去哪儿?”
我想一想:“去镇澜亭吧。”
镇澜亭是古迹,或者准确一点说,是建国后重新修复的古迹,外地人来安江旅游的话,这算是景点之一。
不过我指的是镇澜亭脚下的艺品日光廊。
玻璃屋顶下,两排齐整的小店铺,卖的都是小饰品或者小工艺品。
我四处张望,信步走进其中一家。看店的小姑娘笑着招呼我:“随便看看。”
柜台里摆的墙壁上挂的都是耳环手链项链,用各种形状不同颜色的彩色石头串成,趣致可爱。
我问:“这附近好像本来有几家十字绣店,都搬了?”
“倒了,或者是改做别的了。”小姑娘笑着回答我:“十字绣这两年落伍了。”
我虚心求教:“那这现在流行什么?”
“喏。”小姑娘用下巴指指:“diy自己风格的首饰。”
我这才看见,她身下的柜台里摆着无数只格子,格子里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斑斓的珠子。
这倒好,我本来想买十字绣打发无聊时光,说不定还能陶冶身心,十字绣我在家里挂十副八副也无所谓。可是diy十几二十串这种手链脚链,我要是只蜈蚣倒也……靠,最近怎么跟蜈蚣扯不清楚了。
我转向下一条长廊。这条长廊全是卖画的,才走两步,突然看到一家店前面悬着“脂砚斋”的牌子,我愣了愣,忍不住就走进去了。
这是一家景泰蓝工艺画廊,墙上密密匝匝挂了十几副景泰蓝画,太多的蓝色弄得我有点眼晕。看有客人进来,本来在一张大桌子前埋头制作的女子停了手,站起来望着我,但并不急于向我推销,任由我慢慢看。
我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来,待看到她桌前那副正在点蓝的半成品,这才惊艳了。
那是一副半裸的少女图,我说不上少女在干什么,她整个人向上拔,指尖尽力的往空中伸去,像是极力想要触摸空中的什么东西,姿态并不曼妙,但张力十足。才只上了深蓝和橙红两种颜色,然而两种颜色绚美的纠缠在一起,绕着少女尽力向上伸展的指尖,效果出乎意料的惊心动魄。
我看了半天,只懂得苍白的赞美一句:“好美。”
店主微微笑了。
“画的什么?”我问。
店主低头,和我一起端详这那副画,半天才说:“要我说,我觉得是一个少女,在争取她遥不可及的一样东西。”
一点没错,不过,我疑惑:“这不是你的画?”
店主摇摇头:“底稿不是我画的。”
我围着那副画,恋恋不舍,一抬头,突然看见墙上贴着一张“招收学员”的纸条。
“谁都能学吗?”我指着纸条问。
“当然。”她有点奇怪我的问题。
“我是说,什么人都能学会吗?”
她看看我:“你看我像艺术家吗?”
我打量她,她穿着宽大的白t恤和牛仔裤,扎着马尾辫,可是精明俐落的气质掩不住,她像是一个白领女。
“我们教你的不是画技,是工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手艺活儿。”她指指墙上的纸条:“三千二,包学会。材料包在学费里,制作出来的画要是想拿走,按尺寸给钱。”
“你是说,”我怀疑的问:“我在你这儿学习制作出来的画,我想要的话,得跟你们买?”
“那当然。”她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们店里的材料我们店里的学员,做出来的画当然属于店里。”
我笑了,我喜欢这店主的逻辑和语气。
交了钱,她说:“你随时可以来学,周一到周五我不在,小妹可以教你。”
出门前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店名为什么叫脂砚斋?”跟景泰蓝一点关系都没有。
店主一本正经的说:“哦,本来想卖文具的,所以起名叫纸砚斋,笔墨纸砚的纸砚,工商登记的人没学问,写了错别字,胭脂砚台?不通不通。”
我诧异的看着她,她微微笑。
走出店门我再回头,看见她唇角弯弯,挂着的分明是一缕挪揄。靠,她当然是读过红楼的,这样耍我。
回家路上,前面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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