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陡然提速,我不得不抬手抓住了车窗上面的扶手。
七八分钟之后,车子终于进了加油站,我慌不迭地往车下跑,才刚刚抬脚就被车上的赵君卓喊住了。
我很难受,脸色也不好看,“干嘛?!”
他从车后排拿过一件藏青色的外套扔给我,低声道:“披上!”
我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想把衣服往下拉,挡住屁股的位置,可我穿的是一件夹克式的棉衣,再怎么拉也不可能把想挡的地方挡住了。
我的脸红了,默默地把那件衣服披好,衣服很大,几乎到我的膝盖。
从车子到卫生间的那段路,我走得有些别扭,因为我不确定赵君卓是不是一直在注视着我。
真他妈的糗死了!我在卫生间里狠狠地骂自己。
这几个月,我的一向准时的大姨妈忽然变成了六月天的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不是提前就是推后,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隐隐地,我也觉得有些不舒服,全身发冷,小腹那里一片冰凉。
我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半天,总算勉强把自己收拾好了,可裤子脏了,一大片的污渍,如果不是有赵君卓的外套,我想我是没脸走出卫生间的。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在旅途,身不由己。
我鼓足勇气走出卫生间,慢吞吞地往车子那边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裤子脏成这个样子,那么我刚刚坐过的位置应该也好不到哪去,怎么办呢?我该怎么跟赵君卓解释这件事呢?还是什么都不用说,继续表现我的厚颜无耻堂而皇之呢?
拉开车门的时候,赵君卓根本就没看我,他正在打手机,我眼睛瞟到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那里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到底我该若无其事地坐上去,还是直接换到放了n多东西的后排呢?
“上车!”他挂断电话对我说了两个字。
我愣了一下,赶紧坐了进去,把车门关好,然后,正准备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却说话了:“穿着吧!”
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脱下外套,身体开始发冷,我需要温暖。坐下的时候,我把外套的下摆扯起来,呃,我也不好意思把他的衣服弄脏啊!
“就这么坐,垫着!”他说话,也不看我。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的脸红得要命,破天荒地没有违背他的话,乖乖地穿着他的衣服坐好,两只手合拢,分别抄到另一只手的袖笼里。
终于,他开车了,我闭上眼睛,不说话。
身上还是觉得冷,我想我可能又感冒了,头脑发涨,全身酸软,尤其是腰,好象要断了似的。
我又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要求他把暖气开到最大。
他没吭声,直接照办了。
我重新阖上眼,闭目养神。
还是冷,两只手冰凉,头脑晕晕沉沉的,感冒咋跟我这么有缘呢?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觉得一阵暖意袭来,我睁开眼,发现身上盖了一件棉衣,转头看赵君卓,他只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在开车。
“你……你不冷么?”我问,声音怯怯的。
“不冷,热死了!”,他仍旧不看我。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果然,这厮的额头居然有细小的汗珠。
呃,难道我们不是在同一个星球上?
真他妈的郁闷!
到我妈家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正陷入昏天黑地的梦境里。
“小舞,快下车,这孩子咋这么能睡呢?”我听见我妈的声音。
睁开眼,看见她的脸。
这个曾经以美貌而迷倒过许多男人的女人今年已经五十了,脸上有了皱纹,眼睛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明亮,嘴角的肌肉看起来有些松弛,岁月果然不饶人,尤其是不饶漂亮的女人!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下了车,动作有些大,赵君卓披在我身上的外套落到了地上,我捡起来,问我妈:“赵君卓呢?”
“死孩子,什么赵君卓赵君卓的,人家比你大两岁,你得叫君卓哥!”,我妈嗔怪道,我向她翻了一个白眼,真是的,居然跟我撒娇,你当我是赵君卓他爹啊!
赵君卓正在搬运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给我妈买了许多东西,衣服,鞋子,帽子,围巾,都是女人喜欢的东西,还把一些我只穿了几次但又不想再穿的衣服也扛回来了,我比我妈稍微高一点瘦一点,我的衣服她大都能挤进去。
进房之后,我开始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翻给她看,她乐得嘴都笑歪了,每件东西都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还去问赵君卓他爹:“这件好看吗?真的好看吗?”
赵君卓他爹一直在点头,鸡啄米似的,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点昏过去。
最后我从一只大包里掏出一盒茶叶,递给赵君卓他爹,说:“叔叔,给你!”,我承认,我的语气干巴巴的,老实说,这已经是截至目前为止我能够对面前这个男人酝酿出来的最友好的表情了。
他有些意料,很快便接了过来,看了看说:“这是好茶啊……”。
我在心里撇嘴,心想管他好茶坏茶,我从漆天南那里弄过来的。
我又在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个盒子,问:“赵君卓呢?”
我妈立马向我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我回过神来,讪讪道:“君卓……哥呢?”
我妈指了指房间,说好象进去了。
我把盒子往茶几上一搁,正想说等他出来再说吧,我妈又开口了:“你进去给他不行吗?!”
妈的,我的亲妈就这么变成别人的亲妈了,我恨恨地站起来,往赵君卓的房间走了过去。房门是虚掩的,这厮在做什么呢,我有些好奇。轻轻地推开门,他还是穿着毛衣,正靠在窗边抽烟,窗户大开,冷风阵阵地袭来,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原来是想偷窥三秒钟再进去的,可这个喷嚏大大地出卖了我,只好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
“给你,君卓——哥”,我故意把“君卓”二字和“哥”字分老远,不管他为我做了多少事,我都得让他明白,他这个哥在我这里都是算不上份量的。
“什么?”他不看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围巾啊!”,我现宝地把盒子找开,扯开包装的袋子,把围巾取了出来,然后踮起脚尖把它套到他的脖子上。
灰黑蓝三色相间的羊毛围巾和他的毛巾很配,我的眼光确实超赞。
“好看吧?喜不喜欢?”我有些沾沾自喜,我这么有心,也算是报答他了。
他“嗯”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装吧装吧,今儿我心情好。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对他扬了扬,说:“年终奖!”,然后又从里面抽出一沓,数出十六张,递给他,“上次借的,还你!”
他不伸手,继续抽烟,过了一会儿转过头去,说:“不用还了,你拿着过年的时候买点东西吧!”
“不行,有借有还!”我坚持。
“要不你拿去孝敬你妈吧!”他说,语气有些嘲弄。
“要你管?!”我把手收回来,“你确定你不要这钱了?!”
“不要,赶紧拿开!”他说得飞快。
切,以为我不敢么?!我有些生气,借钱的是大爷,不懂么,小心大爷我真的不还了!
他还是用那个鸟姿势站在那里,眼神迷醉地看着手上那只被他烧得冒气的烟,这人在和烟谈恋爱么?
“再最后问你一次,要还是不要?!”
“不要!”
我“哼”了一声,把钱收回来,“切,不要拉倒!”
我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往回走,在他面前停住,歪着头一脸的笑意地对说:“我才不给我妈呢,这事儿让你爹做去!”,说罢,我嘿嘿嘿地奸笑了三声,扬长而去。
走到客厅的时候,我妈看见我,诧异地说:“你怎么还穿着你君卓哥的衣服?!”
我低头一看,果然,我忘记了!我还忘记我该去换衣服了!
我走到我妈专门为我安排的那间房,然后开始找衣服,找着找着,忽然发现床边立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镜子里面,我看见一个穿得像企鹅的人正蹲在地上……呃,刚刚赵君卓为什么就能忍着不笑呢?
我感冒了
春节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多吃几口菜多看几眼电视多和别人聊几句天,我还比别人多干了一件事——吃药打针!
我给漆天南打电话。
“漆天南,我好惨啊!”
“怎么啦,宝贝?”
“感冒了,打针了……”
“哎,你对感冒咋就这么情有独钟呢?!”
“切,你以为我想啊……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和情人约会!”
“哦,是么,你不想活了对吧?”
“我早就活腻歪了……你不知道么?”
“好吧,等我回来就一刀结果了你!”
“行,我等着!不过,你得快点儿好起来,不然我怕你拿刀没力气砍下去!”
“哈哈哈……”
然后,我继续向他诉苦,向他形容这里医院的针头有多粗,医生开出的药有多难吃,他哼哼哈哈地应着,最后说:“许小感冒,我得去吃饭了!”。
我只好挂了电话。
虽然生病很痛苦,不过,在自己的亲妈眼皮子下生病也是有很多好处的。第一天,她扯着赵君卓拖着我去了医院,陪我打完针之后就回家了,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打针吃药全是在家完成的。赵君卓他爹的三大姑七大姨中的其中某一位是医院的高管,专门安排了一名年轻貌美的女护士每天按时上门为我打针。
我后来才明白自己的这一场感冒来得是那么的有必要!
小护士姓姚名梅,芳龄二十四,本地人,性格温柔内敛,赵君卓那位在医院的高管亲戚据说一早就视之为侄儿未来妻子的不二人选。我妈想来早就知道此事了,所以才会那么兴致勃勃地要把我往医院送。
除了按时打针吃药之外,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姚梅同学在为我服务期间要尽量地把赵君卓留下来,为二人的日久生情创造充分的机会。
老实说,就像我在我妈面前表现得像个忤逆孩子一样,赵君卓在他爹面前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他不像我这么实诚地在自己的亲妈面前有一说一,基本上是他爹说了一他却是啥也不说。
“君卓,晚上姚护士在家吃饭,你也在家吃吧!”
“……”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赵君卓终于出现了家门口,他爹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叫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加班!”
“加班加班,你加什么班?我给你们头儿打过电话了,说你这几天根本不用加班!”
“我想加!”
我妈坐在旁边,脸上有些爱莫能助的忐忑。
我倒是觉得很好玩,一边嗑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赵家父子的表情及对白。
最后赵君卓一言不发地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爹坐在我妈旁边呼哧呼哧地生气。
我妈给我使眼色,一边向赵君卓的房门努嘴。她想我去做什么,拜托,你是他的后妈好不好,我又不是。
我妈继续给我使眼色。
sorry,我不接受这样的暗示,继续嗑瓜子。
“小舞,你是年轻人,帮我去问问君卓,他到底是什么想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怎么还让我这么操心啊!”,这一次,说话的是赵君卓的亲爹。
我沉默了一下,把最后一粒瓜子壳吐出来,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
我走进赵君卓的房间。
房间里黑黢黢的,想不到这孩子这么低碳这么环保。
窗边有红点在闪烁,我闻到一大股烟味,我走过去,快到他身边的时候被地上的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打了一个趔趄才站稳。
眼睛也慢慢地适应了房间的光线。
赵君卓斜靠在窗边,手上拿着烟,这孩子真是对烟着迷了。
我清了清嗓子,“赵君卓——”。
他动了动头,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奇异的光。
我深呼吸一口,开始说话了:“你亲爹和你后妈都叫我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考虑一下个人问题?这件事,你不要以为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不好好配合的话,整个房子里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的!”
我承认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原本是想逗他笑一笑,因为他看起来很不快乐,目光悲伤,表情漠然。
他定定地看着我,嘴角抽了抽,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然后他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冰箱里有吃的吗?”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有。
“那你帮我去拿点儿过来!”
我往餐厅冲去,晚上我妈包了饺子,炸了春卷,都是宵夜的良品。
我端着两个盘子在我妈和他爹的眼皮下重新又来到了他的房间。
赵君卓吃饺子的速度令人称奇。一口一个,二十几个饺子,一下子就没了。
我睁大双眼,“你不嚼的吗?”
“嚼了!”
“明天就是除夕,你可别噎死了!”,我用不吉利的言词讽刺他。
他不说话,继续歼灭春卷。
我被惹得都有些咽口水了,“宵夜也能吃这么多,赵君卓你肯定是猪变的!”
“谁说是宵夜?我就没吃晚饭!”
“……”
“……赵君卓,你干嘛不拿把刀架在脖子上跟你爸说你坚决不跟小护士好呢?!”
“我没你那么无聊!”
“切,小护士有什么不好,盘正条顺,我要是男人也动心了,就你不知好歹!”
“你动心你跟她好去!”这孩子吃撑了,居然跟我斗嘴。
“下辈子吧,这辈子姑奶奶有主儿了,嘿嘿,等下辈子我变成一超级大帅哥,迷死一医院的小护士!”我得意洋洋地答道。
他忽然发火了,把那两个空盘子递给我,“赶紧拿走,我要睡觉了!”
我辛苦了半天居然连个谢字都没得到,真他妈的不知好歹。
出来的时候,我妈和他爹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睛巴巴地看着我。
“他啥都没跟我说,就说肚子饿了,让我给他找吃的,吃完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一脸的可怜巴巴。
赵君卓他爹果然信了我的话,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兔崽子!”
我在心里笑,他大概是老糊涂了,居然忘记了只有老兔崽子才生得出小兔崽子这么浅显的道理。
年三十那天,我的感冒终终于与我依依惜别,姚护士也带着失望之情依依不舍地与我们告别,可惜赵君卓那厮不在,无福消受美人的深情告别,我表现得很热情,一个劲儿地邀请她随时随地到赵家来做客。
赵君卓他爹那天也不上班了,一大早就在房里坐着,看他的架势大概是想跟自己的亲儿子来一场年前结算,害我也不敢轻易走出房间。
八点半的时候,漆天南打电话过来。
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说话了,“亲爱的,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宝贝儿!”
“切,你想我什么,昨天一天都不给我打电话!”
“昨天家里来了一大帮亲戚,实在抽不出时间!”
“那你晚上也不打!”
“晚上不是吃饭喝酒吗,我都喝高了……”
我跟漆天南的通话基本都这样,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不知道其他的恋人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可即使这样,我依然乐此不疲,一天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少了什么。
放下电话,便看见我妈的脸出现在门口。
“小舞,你谈恋爱了吧?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我这次感冒把我和我妈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她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想跟我谈人生了。
“谁说我在恋爱……”,我哼哼唧唧地不想接她的话茬。
“你可别骗我,上次君卓都说看见你男朋友了,还说挺有钱的……”,我这才发现我妈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玫红色的大衣。
赵君卓你这个大嘴巴!我在心里暗自骂道。
“又怎么样……你管好你自己吧!”我说。
我妈在我床边坐下来,伸手来摸我的头,我微微斜身,躲开了她的抚摸,我又不是猫儿。
“哎,你这孩子……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赵叔还老担心君卓不肯谈恋爱呢!”我妈对我大逆不道的言行早就习以为常了。
赵君卓能跟我比吗?他整一个大变态,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自言自语。
“妈,今天不是除夕吗,你怎么不去陪赵叔叔?”,我反守为攻。
我妈摇头,“他在跟君卓说话呢,我可不插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儿!”
人家父子谈话,你就要母女交心啊,我不吭声,从床边拿出一本书翻起来。
我妈还是不肯走。
“小舞,你啥时候结婚啊?你都二十五了!”,看来我妈今天是要跟我的终身大事纠缠到底了。
“结婚干嘛?”,我眼皮也没抬一下。
“瞧你这孩子说的,谈恋爱当然是要结婚的……不然的话,那算什么事儿啊?!”我妈自己做事挺新潮,对我的要求却这么保守。
“我才不结婚呢……结婚就是为离婚打基础,算了吧!”,我懒洋洋地说。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一脸的担忧,大概她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话了,“小舞,你不要这么任性,可千万别学妈,有好男人,对你真好,你就跟人家结婚,好好过日子,等以后有了孩子……”
“够了——,你烦不烦啊,我才多大啊,我不想要孩子,不想要!你以后别跟我提这俩字儿!”,我忽然大声地冲她吼起来。
她哆嗦了一下,站了起来,开始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我说:“小舞,我知道因为你爸……你怨恨妈,可大人的事情,也未必真像你想的那样……”。
我忍了又忍,放下书,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请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我爸!”,说完这句话我便不再看她,使劲地翻书。
房门关上了,我把书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的脸色不好看,我妈的脸色也不好看,赵君卓黑着脸,他爹也黑着脸。
再好吃的饭也不好吃了!
终于捱到了晚上,我和我妈在厨房里忙开了,赵君卓在旁边当小工,他爹在外面接客。哦,我说的客不是嫖客,是他家的三亲六戚。
终于,晚上六点钟的时候,一大桌子的菜都上齐了,我妈真是贤惠啊,这么漂亮的老美人儿还会做菜,还能做得色香味俱全,赵君卓他爹笑得眼睛鼻子都看不见了。
我原本是我爸该享受的幸福,nnd。
赵家人吃饭也没什么创意,一杯酒敬来敬去,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最后的话题就是赵君卓的终事大事。这孩子过完年就二十八了,确实让人操心!我想起很久以后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那次“准乱伦”事件和那次醉酒之后的对话,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些可怜他。
赵君卓,你可别喜欢我,不然就死定了,我看了坐在对面的赵君卓在心里说。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明年的今天
终于,让我觉得百无聊奈的春节过去了,从初一二开始我便掐着手指头数着可以返程的日子。原本和漆天南说好我会在初五那天回去的,但初三的晚上,在我和他通完电话之后,我忽然做了决定,第二天我一定要回去了。
那套曾经被我视为大鸟笼的大房子,我居然开始想念它了。不为别的,那上面有漆天南的味道,我不要这个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继续那种痛苦的思念了。而且,回去之后,即使他还没有回来,但我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初四一大早,在我妈的千叮嘱万唠叨之后我终于与她挥手作别,原本她又想让赵君卓送我,可那天一大早赵君卓就被领导叫去加班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唠扰他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之后,我才摇摇晃晃地回到a城,春运太可怕了,到处就是人,到处都需要等。
出了车站,我给赵君卓发了一个短信:“我已返回a城,祝工作顺利!”,这个短信中规中矩,有礼有节,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五分钟之后,赵君卓的短信姗姗而至,而且,短信的内容只有一个字——嗯。我很鄙视这样的短信以及发这种短信的人。
房子仍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虽然门窗紧闭,但茶几上仍有薄薄的灰尘,放下行李我就开始整理起来。傍晚的时候,我躺倒在沙发上喘气休息。
打开电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节目,连cctv都在放娱乐节目,一只长着纯白毛毛的小狗在表演杂技。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漆天南的小刀是怎么过春节的?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答案,他似乎从来没在我面前提到过这个话题。
最后我跑到门口的柜子边,拉开抽屉,漆天南的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出门了。
四个小时之后,我又重新回来。
站在窗前,看到远处有在放烟花,低下往下看,小区里有孩子拿着燃烧着的烟火在奔跑,儿童特别的那种软糯笑声穿越过寒冷的空气清晰可闻。
我也想有人陪我看烟花,可我已经长大了,还有愿意陪我看烟花的人吗?
那我该做什么?
我走去书房,桌子上还放着漆天南没有抽完的烟。
我拿了一根出来,用打火机点燃,烟头不死不活地燃着,看起来不太活跃,好象下一秒就要熄灭一样,我把烟放到嘴边,尝试着轻轻吸了一口,烟头那里的红光忽然猛地往上一窜,这一次我知道它不会熄灭了,可我咳了起来,烟的味道并不像我想像中那么令人迷醉,它是苦而涩的,像爱情,许小舞的爱情。
我开始一口一口地吸它,并不吞进肺部,只让它在口腔里路过,很快地,我的面前全是烟雾。天色已经很暗了,我看不清这个世界。
我把窗户打开,冷冽的寒风灌进来,烟雾迅速地随着无声无息的风在瞬间消散殆尽。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九点钟了。
拿出电话,拔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宝贝儿——”,漆天南的声音有些慵懒。
“在干嘛呢?”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在喝酒,又喝高了……嘿嘿!你在干嘛?”
“看电视——”
“是不是想我了……乖,后天我就回去了!”
“嗯——”
“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是么,对了,今天我在楼下看到一只小狗,长得挺像你的小刀……”
“哦,是么?”
“是啊,就是尾巴就被染成红色……对了,你回家的时候把小刀放哪里了?它不会被你饿死吧?!”
“哈哈,不会,我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给饿死,小刀很好,你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的烟燃尽,我却没有了知觉。
半小时之后,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机械地按了绿色键。
“宝贝儿,我刚刚怎么觉得你说话有些不对劲儿啊?”漆天南在电话那头问。
我笑笑,“哪里不对劲儿了,是你自己不对劲儿吧!”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不用对劲儿,我对味儿就行了!”,顿了顿,又问:“怎么,还在看电视?”
“是啊,今天的节目特别精彩,我笑得都要流泪了!”,我说。
“是么?你就是个小疯子,小疯子才会看电视流泪……”
我安静下来,不说话,静静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的呼吸。许久之后,我问道:
“漆天南,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不要我了?”
“哈,你果真是想我想出了毛病,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他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那你说会不会?”
“这个吧不好说,主要取决于你的表现,许小舞同学!不过,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他煞有介事地说。
我不说话,顿了顿,又问:“那我呢,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不要你?”
“那当然,我这么有魅力的男人你舍得离开么?敢主动离开我的女人我还没见到过呢!”他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隔着电话我也闻到那股洋洋得意的味道。
“是么?”我说得很玩味。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许小舞!”。
电话终于讲完了,这是春节分开以来我们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男人的话是信不得的,尤其是那些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我梦见漆天南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锤子榔头去医院,我问为什么,他不说,只说到了就知道。于是带着工具我匆匆地赶到医院,他在一处阴暗的拐角等我,然后告诉我去三楼,说三楼的楼梯口那里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要我把那些工具带上去,在那里等他,说完便闪人不见了。我上到二楼便有人拦住了我,说不能带工具上楼,然后便把那些工具收缴了。我急了,跟他们理论,可那些人根本不听,漆天南又给我打电话,我说工具丢了,他说那你随便找个坚硬的东西带上来。我瞥见一块砖头,趁那些人没注意,飞快地收到了衣服里。到了三楼,看到漆天南,他拉着我的手往另外一个楼梯口跑去,走廓里黑压压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
终于到了那里,地上果真躺着一个人,脸朝下,周围还坐着几个人在说话,漆天南蹲下来拿起砖头往那人的肩膀和头上砸去,用力地敲了许多下。我很害怕,周围那些人仿佛根本看不到我们一样,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我对漆天南说:“别敲了,他会痛的!”,可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手上的动作,说:“不会的,他已经死了!”,真的,无论他有多大的动作,那个人也是一动不动,在一阵敲打之后他的身体慢慢地缩小了,然后漆天南把他扛到肩上,往楼下跑去,我跟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角,到了大门的时候,我忽然尖叫了一声……
梦在那个地方嘎然而止。
我醒了过来,脸上全是眼泪。
我的身体在抽搐,我在哭,很伤心的哭。
我看到那个被他扛着的那个人的脸了,他是漆天南!
那一刻我是那样的恐惧,害怕,伤心,痛苦,抑郁……忽然一股脑地全部向我涌过来,我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仿佛外面的世界就是魔鬼。那个可怕的梦境似乎向我预示了什么,仿佛长期以来隐没在黑暗中的某个神秘的东西忽然在一闪而过的光线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相,我眨了一下眼,只是惊鸿一瞥,却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第二天,我依然心神不宁,那个奇怪的梦依然萦绕在脑海里。
终于,初六的下午,漆天南回来了。
门打开的时候,我用力地扑进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他身上的味道,久久不愿意放开。
他被我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显得相当开心,揉乱了我的头发,用有些宠溺的声音说:“乖孩子,你怎么比小刀还热情?!”
我愣了一下,问:“小刀……她还好吗?”
“欢实着呢!”,他一边答一边脱鞋。
晚上的时候,我们去外面吃饭,他把我带到郊外,从车子的后厢里拿出一大堆烟花,我一样一样地点燃,看它们燃烧,在黑夜里展放最美丽的姿态,又看它们一点一点地消失,空气里只留下硫黄的气味,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手里只剩下燃尽的烟花的残余物。
漆天南从后面抱住我,“许小疯子,你怎么有些忧伤?不像你啊……”
我低头笑了笑,“哪里有,我是太高兴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烟花!”
他也笑,亲了亲我的后颈,说:“那明年我再买多一点,也许明年的烟花更漂亮!”
我不说话,良久之后才轻轻地点头。
慢慢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地痴痴地望着。
“漆天南,明年的今天,站在你身边陪你看烟花的女人会是谁呢?”我轻声地问。
他怔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小傻瓜,又在想什么呢?”,不知为什么,他忽地转过了头,只在一瞬间,我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某种不可言述的痛楚。
我把地上燃尽的烟花碎物捡起来,全部扔进一个大纸箱里,喃喃道:“这么美的烟花,也只得一瞬”。
漆天南笑我傻,说我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女人。
夜深了,我们躺在床上,我趴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吻他。
他热情地回应着我。
那天晚上,我又咬了他。
剥离
春天到了,幼儿园的孩子们像春笋一样快长快大,原本才刚刚到我腰部的帅帅成了班上最高的男生。
他仍是没能忘记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下午去院子做游戏的时候,他又开始老生常谈了。
“小舞老师,今天中午我吃了两大碗饭,你也要忍住不老哦!”,他说。
我忍着笑,说:“好的,我一定忍住!”
帅帅仔细地看我的眼睛,确定我没有骗他,欢呼一声,跑开去找小朋友玩了。
我蹲在地上,看他小小的身影飞快地钻进了彩色的爬爬虫管道里,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从其中一节的窗口探出来,奶声奶气地喊一个小女孩的名字:嘟嘟,快过来,这里面有一只球!
一个女孩飞快地跑了过来,趴在那个小窗口,把头探进去,过了一会儿又缩了回去,飞快地从爬爬虫的一端钻进去了。
那个曾经和我擦肩而过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的话,有一天,他也会像我眼前的孩子一样欢快地玩,欢快地笑,我想。
“许老师——”,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站起来,立即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我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我看见园长的脸。
她一脸的凝重,说:“许老师,我得跟你谈谈!”。
这一次的谈话很简短,园长破天荒地没有长篇大论,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她便结束了谈话内容。
“许老师,早就想跟你谈一下的,这段时间感觉你工作状态不是很好,我原本是想提醒你一下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也没必要的……我想,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建议你休息一段时间,幼儿园这边我会把相关的手续处理好,等你身体复原之后,可以随时去找我。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有些突然,连我自己也觉得突然,不过,你也知道的,虽然我们是幼儿教育,但起码的道德素质也是要讲究的,以你现在的状况,我想真的不适合目前的工作……其它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支付这个月的工资,哦,你不用起来了,医生说你现在很虚弱,刚刚你男朋友打电话过来了,我想他很快就到了!”。
我迷迷糊糊听着她的话,等她离开之后我才明白一件事——我失业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另外两个床位上没有人。
三月的傍晚,太阳斜斜地照进窗口,虽然明亮,却没有多少的温度。
一个护士走过来,递给我一支体温计。
“我怎么啦?”我问她。
“你怀孕了,有些贫血!”,护士言简意赅地说。
我愣在那里,那护士什么时候离开我也不知道。
漆天南进来的时候,我仍然在发呆。
他拉着我的手,一脸的焦虑:“怎么啦,宝贝儿?刚刚你们园长给我打了电话……”。
我没看他,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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