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他说的话她听进去多少,中途她的手机响,她低头看了一眼,朝他示意,“大哥,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现在跟她说这些,他也明白太残忍,可生老病死就是这样,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她这几天电话特别多,开始她还会显得手足无措,后来渐渐麻木了,很简短地说完,在阳台透透气就回来,又一切如常。
都是取消婚礼的事宜,一桩接一桩。着手准备的时候,都是怎么华丽细致怎么来,谁能想到还有取消的一天?临到头来要取消,电话全都找她本人确认甚至送合同文件上门签字,硬挺锋利的a4纸捏在手里,刀子似的,在她心上又多划几刀。
“……嗯是的,取消了,对不起,麻烦你了。……嗯,我知道,谢谢。”
实在说了太多客套的话,陶然的舌头都快打结,握着电话的手指是冰凉的,抹了抹额头,像是冷汗又像是外头飘进来的雪粒。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伏在阳台就能看得非常清楚,一株是艳丽的绛红,一株是淡雅的粉白。林淑言在的时候喜欢摆弄花草,它们也都是她的孩子。
她走了,梅树还在,乍暖还寒就开出花来,下雪也不怕。
陶然又流下眼泪,她现在就像压满白雪的梅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零落。每个人都担心,紧紧看着她,怕她做傻事,这阳台离地面六米高,她也想过这一刻只要迈过去,也许所有的烦恼就都不存在了。
可是妈妈特意交代过她,要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
柳博延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他甚至不敢大声叫她的名字,只能慢慢挪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像是威胁一般地说,“你敢做傻事,我就让所有人都没好日子过!”
她曾经的未婚夫姜禹,她的生父陶建军,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陶峻……所有相关的,让她不好受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他是认真的。
“大哥……”她在他怀里,哭得嗓子都已沙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回家去,回到小时候去,没有这么大的房子,只有小小的温暖的一个家,爸爸妈妈全都拿她当小孩子,什么都不用想,天塌下来也不过是功课没有做完被老师罚。
她想再去一次白鹭餐厅,跟妈妈一起,吃一份多加了酱蛋的红绕肉,就快乐得像要上天去。
她恨自己,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一切都放不下,还懦弱得想要逃避。
柳博延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她,下颚抵着她的发旋,看着窗外的冬雪变成了雨。
柳陶然回到晚报社辞职,引得每一个看到她的人再三回眸,议论纷纷。
的确,又是婚事又是丧事,她的生活跌宕起伏如过山车,难怪成为八卦的核心。然而她全都不在意,她只知道交出电脑和工作牌,由今晚开始她不用再绞尽脑汁地追新闻赶稿件。
主编和新闻主任再三挽留,竞争对手小王也跑来冷嘲热讽,她扔给他一个袖珍u盘,“这里面有些通讯名单,也许你会用得到。现在没人跟你争,你要比原来做的更出色才没人说闲话。”
不要不服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最舍不得她的是金玲,抱着她都快哭了,“陶子你别走,你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你走?是不是因为结婚的事,那个姜队,不对,那个渣男……他是不是给你小鞋穿?没关系的,专栏我们可以再想别的主题……”
陶子拍拍她,“哪跟哪呀,我只是想换个工作环境,跟他没有关系。”
原来不想也就不想了,姜禹这个名字,最终会像爸爸一样,成为心上的一颗刺。伤口愈合了,就被血肉团团包裹住,只要不挑到明面上来,也不是那么痛。
“那你想去哪里?有什么打算?”不作同事也还是朋友,她真替陶然捏把汗,有哪个女孩受的住婚礼前夕遭人悔婚和妈妈去世的双重打击?当初他们都被姜禹道貌岸然的外表迷惑,怎么就没看出他的渣男本质?
陶然笑笑,“这次可能会走的远一点,不过一年之内就会回来。”
国内最大的新媒体要外派战地记者,她用光谷传媒内部的推荐名额递交了申请。柳博延死活不同意,到现在都没有松口,她还在考虑到底该用什么理由说服他。
世界还很广阔,她想用自己的眼睛再去多看一点,多了解一点。这么多天,她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己,收起那些因为悲伤而产生的自我憎恶——遭遇不幸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自我憎恶的情绪,觉得是自身的残破缺陷才招致这样的命运。可现在不是这样了,她想的很清楚,她的努力上进不是因为虚荣和私心,而是因为梦想。姜禹说的对,记者这个职业给不了她多少荣耀,但是梦想可以。
她还可以学习,可以改变,可以关注新闻背后更多的人和事。心底那些固有的成见和模式,也最终会因更广博的见闻而瓦解殆尽。
她会是全新的自己。
她给韩漱打电话,得知苏苡已经苏醒过来并且完全恢复了意识,那么她就还剩下一件事,就是去见一见四年前因她而扭转命运的这个女孩。
第58章 对抗
陶然到医院的时候,是午休时间,医护人员和病人大多都在休息,但安静的氛围却透着一丝古怪。
病区走廊上隔几步就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手上甚至颈部都有刺青,有的公然抽烟,也不见有护士敢上前阻止。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是段轻鸿的人吗?
陶然心脏砰砰跳的极快,步伐也越走越快,前面转个弯就是苏苡的病房,如果出事……
她不敢想象。
“李医生耳朵不好,还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转院我同意,不过你只能在我给你的这份转院报告上签字,至于转去北京的那份……”只听撕拉几声脆响,原本完好的纸张已经被扯的粉碎,碎屑都飘到了陶然脚下,“已经这样了,你就当没看到不就完了?”
“转院必须经过家属同意啊,苏家那边我们没法交代……”
“噢,这样。那没办法了,我只好每天都像今天一样,来请各位医生和护士小姐吃午餐。我时间多的是,可以慢慢等。”
诡异紧绷的气氛多持续几天,这家医院的高干病房大概很快就门可罗雀。
年轻男人的声音,像低风拂过树叶,带一丝慵懒三分张扬,不疾不徐地听在耳中,却像命令一样不可违抗。
陶然忽略头上直冒冷汗的白大褂,愣愣地直视面前那张轮廓深邃分明的脸,有别于东亚人种的千篇一律,是一眼就忘不掉的混血风情。
段轻鸿也恰好看过来,他比四年前懂得掩藏自己,漆黑眸色里不见当年的杀气和跋扈,微微挑眉,眉眼好看得过分。
他好像已经认出她是谁,径直走过来,充满兴味地说,“柳小姐,幸会!”
他居然认识她?陶然只觉得一股沸腾血流涌上来,下意识挡在病房门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段轻鸿低沉地笑,“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他们要把苏苡转到北京的医院,我赶来阻止。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带她走。”
一句话轻描淡写,眼中却闪过狠厉,再怎么懂得掩藏,他也还是狠辣著称的段家少东。
“柳小姐你呢,来找姜队?不好意思,他今天不在这里,大概在赶来的路上,还有一会儿才能到。”
陶然硬气地扬起脸,“谁说我来找他?我是来看望苏苡,听说她已经醒了。我劝你不要乱来,这里那么多人看着,门口有保安也有警察,你别想再像之前那样掳走她。”
坦白说,她今天到医院来之前,还祈祷不要跟姜禹碰面,可是这一刻,她却无比希望他也在这里,跟段轻鸿分庭抗礼,保所有人安全。
段轻鸿笑意不减,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病房,“小苡还在午睡,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他在医院进出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好像那里不是病房,只是他豪宅里的一个普通房间。
苏苡睡得不深,这些日子天天都在病床上度过,她已经睡的太多了,一点点响动就醒过来,眼前是段轻鸿放大的俊颜。
她以为是在梦里出现了幻觉,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他的手指已经按在她的唇上,轻怜蜜意地哄,“嘘,别大惊小怪,有朋友来看你,小心吓到人家。”
她几乎被他指尖的温度灼伤,他的呼吸和体温都不正常的高热,脸上有病态的红。
这男人在发高烧?
她狠狠瞪他一眼,他确定她不会尖叫大喊之后终于放开手,苏苡这才看到他身后的柳陶然。
她微微一怔,“你是……”
“我叫柳陶然,是……是江临晚报的记者,不过刚刚辞职了。我以前还做过电视台的实习记者。”陶然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如此和善温柔,跟苏荨一模一样的脸孔,可是气质秉性却完全不同。
她倒显得有些局促,甚至特意强调电视台实习的经历,想要勾起对方足够的回忆。
段轻鸿在沙发的角落坐下来,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苏苡掀开被子下床,拉住陶然的手,露出几分惊喜,“你就是柳陶然,是姜禹的未婚妻?”
这样的反应大大出乎陶然的预料,苏苡不是应该充满哀怨地瞪她恨她,凄风苦雨地控诉她害人害己,夺人所爱吗?
她艰涩地笑了笑,解释道,“已经不是了,我跟他的婚事……已经取消了。”
苏苡微微一愕。
姜禹这个时候赶到病房,身后跟着正好遇见的苏荨。病房里有浅蓝色的屏风,遮挡住坐在角落的段轻鸿,姜禹第一眼只看到不属于这个病房空间的陶然,绷紧了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苏苡醒了,所以想来看看她。”本以为心里面已经无念无波,谁知听到他充满戒备的质问,还是会觉得伤心难过。
“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她也马上就要转院,不会再住这里,你也不用再过来。”
苏苡不赞同他对陶然的恶劣态度,“大禹……”
陶然却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的,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搅你们。今天我只想来说声对不起,四年前的报道,我是无心的。”
苏苡握住她的手,“柳小姐,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陶然看了姜禹一眼,才对她解释道,“你大概不知道,四年前我在电视台做实习记者,抢新闻的时候拍下了你的影响,曝露了你证人的身份,才害你被掳走……”
角落里发出一声嗤笑,打断了陶然的话,本来就十分苍白的解释更显出几分无力。
姜禹这才发觉段轻鸿也在,戒慎地大步上前,挡在苏苡身前,厉声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苏荨这才急切插话,“就是你,就是你不让我妹妹转院!我现在是她的家属,转院文件上要有我签字才能算数!”
段轻鸿站起来,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昨晚被姜队请去喝茶,吹了整晚冷风,头脑更清醒了几分,决定来看看自己的女人好点没有。这医院条件不怎么样,我也想给她转到更好的医院去,所以……我不是不让她转院,而是不让她由着你们的意思往帝都转。”
他又瞥一眼苏荨,“小苡不在不是更好?你不是巴不得苏家就你一个女儿么,这样就没人跟你抢父母的关注,也没人跟你抢男人。啧啧,可惜啊,到现在你都还没搞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情敌。不如站到我这边来,也许我还能帮帮你!”
苏荨被戳中隐秘心事,恼羞成怒,气得脸色涨红,“你!你胡说些什么!”
她是接到医院的电话才赶过来,谁知道一来就是这样的局面,本来以为可以看到鹬蚌相争,她好坐收渔利,没想到段轻鸿这男人这么难缠又不留情面。
“至于柳大记者……”他想了想,忽然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是谁告诉你,我当初带走小苡是看了你们那报道?姜禹吗?哈哈哈,实在太可爱了,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就甩了你不跟你结婚吧?”
姜禹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将他重重抵在墙上,眼里都是血丝,咬牙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
“班房坐一夜,光是吹风发烧不够威,麻烦姜队下狠手,朝这儿打……”段轻鸿仰高脸,毫无惧色,“青一块紫一块才好看,反正我家小苡会帮我上药包扎。”
他目光流转,明明高烧烧得人都有些脱水虚浮,还不忘转头冲苏苡眨眼调请。
苏苡上前拉住姜禹,“大禹,四年前的事,的确不关柳小姐的事,我可以给你解释。你不要冲动,先放开他再说。”
第59章 抵触
姜禹揪住段轻鸿的手却愈发用力,“我跟你的帐用男人之间的方式解决,我不是兵,你也不是贼。”
说罢将他重重掼向身后的桌子,砰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东西也摇摇晃晃被撞到地上,乒乒乓乓一地狼藉。
段轻鸿与他身量相仿,冬天也只穿薄衫外套,隐隐看得到布料下坚实饱满的肌肉,可他并不反抗,任由姜禹又拎他起来,膝盖重击他的腹部,痛得腰背都弓起来,却还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你们别打了,快住手!”
陶然和苏苡都在一旁干着急,可又没法再上前一步。
段轻鸿尝到口中的铁锈腥味,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手在背后悄悄摸到桌上的一把餐叉,“姜队,出够气了没?我可要还手了!”
姜禹看出他的动作,刚要上前制住他,余光就见有阴影朝这边压倒下来。
“小心!”
“小心!”
铁质边框的屏风被推倒砸向他们,姜禹和段轻鸿距离太近要躲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间还是被另外的力量分别带离危险区域。
两个女孩子惊呼的同时出人意料的敏捷,苏苡扑上前拉开了段轻鸿,而陶然拉开了姜禹。
倒地的屏风将木质桌面都砸坏一个角,倒在水泥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苏荨僵硬地解释,“我……我只是想帮大禹……”
没人听她解释,另一边的四个人惊魂未定,但似乎胜负已分。
那一瞬,所有的选择都靠本能,苏苡选择了段轻鸿,而陶然选择了姜禹。
“你没事吧?”陶然依然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孔,她的手还抓着他的手臂。
姜禹怔怔看着她,机械地摇头,“我没事。”
段轻鸿此时斜倚着苏苡,身体大部分重量落在她身上,一半确实因为发着高烧又被揍得厉害,一半单纯是为了揩油,想笑又浑身疼,表情有点滑稽的扭曲,“啧啧,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姜队,是不是很不甘心?那也没办法,我早就告诉过你,小苡是我的女人,原本就该是我的。我再告诉你一件更不甘心的事:当初柳大记者的报道出炉之前我就知道谁是苏苡,是什么身份。至于为什么恰好选在报道之后才动手……你就当我送了份大礼给你们。毕竟缘分的事,谁都说不准。”
陶然微微轻颤,“你是说……”
“没错,我要做什么,要带谁走,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何况我觉得你没做错什么事啊,兢兢业业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抢新闻,做头条,不是应该的么?错只错在你爱上一个心里没有你容身之地的男人,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喜欢你,也不在乎你的感受,才会说分手就分手,连婚礼都一并取消……咝~你掐我干什么?”
段轻鸿腰上被苏苡狠狠拧了一把,却还是毫不在意地死死黏住她。
苏苡嫌他出口伤人,都不忍心细看那两人的表情,“……大禹,柳小姐,也许你们是有些误会,当初的事的确跟那则报道无关,在此之前他就认得我。”
得她亲口补充确认,事实如山,压得姜禹和陶然脸色灰败。
原来她从来就不欠苏苡什么,也不欠他什么。
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
真相有时就是这样,粗暴得没有一丝留恋,让她连站在这里,都显得可笑和多余。
她松开手,抓不住,也再没理由抓住眼前这个男人。
她转身就跑,不理会身后所有的尴尬和恩怨,只抬手捂住口鼻,强自压下胸口翻涌起的五味杂陈。
不能哭,她还想留最后一点自尊给自己。
姜禹杵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的魔咒,直到她放开他的那一刻,才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灵魂飘摇。刚才她拉开他的瞬间,那些掩饰不了的关心和忧虑所带来的震撼让他整个人都像活起来,被填满,现在全部都空掉,什么都不剩。
“大禹,你还不去追她?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不该那样对她。”苏苡觉得内疚,直觉反应有时很能说明问题,刚才她选择了段轻鸿,姜禹大概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一直觉得他跟其他人不同,更能理解她在这四年中的挣扎和变化,就像她也能看得出他内心的矛盾,想爱又不能爱,紧绷、疲倦、不知快乐为何物,却都已不是为了她。
“去追她吧,她家里刚有人过世,一定很不好受,现在最需要人关心安慰。”
姜禹这才猛地抬起头。
苏苡蹙眉,“你不知道?难道你没留意到她手臂上挽着黑纱吗?”
那些平素引以为傲的观察力和冷静自持今天都不知去了哪里,他一而再地意外,从进到病房看到柳陶然开始,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喜怒哀乐,所有意志都化作对抗温柔的利器,逼着他刺伤她,赶走她,不要再看见她。
他忽略了病房里有段轻鸿这样的危险人物,忽略了陶然的手上的黑纱,忽略了他执意离开的这些日子,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为什么要道歉呢?所有的人……包括苏苡,为什么要向他道歉?刚才她选择段轻鸿的时候,他明明没有想象中的感伤和难过。
那是必然的不是吗?他们都明白,她的选择是必然的。
姜禹追出去,电梯已经不知下行了几部,太慢,慢到轻而易举就磨光了他的耐性,再多等一秒,他就要错过一生。
他只好从楼梯跑下去,住院大楼里来往的人潮冲散了他要寻找的线索,他急促的呼吸在冬日冰冷的空气里化作一团虚无的白烟。
“陶然!”他看到她的时候,她迎着北风飞快地走,几乎就快要跑起来,一刻也不愿意停,像是完全没听到他的声音。
“陶然……柳陶然!”
他终于追上她的脚步,拽住她的胳膊拦下她。她在他掌心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眼睛也被泪水浸的通红。
想好要说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艰难地问了一句,“你妈妈……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他终于看清了她手臂上的黑纱,跟她黑色的外套几乎融为一体。
冬天的一切色彩都太过沉重,肃穆的黑白,寂寥的深灰。
陶然别开脸挥掉眼泪,“不重要了,已经跟你没有关系。”
重锤总是留到最后,这句“没有关系”之前似乎总是他在说,现在才知有多么伤人。
“陶然,我不知道……”
“她弥留的时候我有打电话给你,是你没有接,然后再也联系不上你。”直到今天,才又再见。
不要说对不起,中间有那么多空白机会,他都没有问过一句。
“我没留意到有你电话,那几天实在太忙乱,小苡刚好苏醒……”一不小心,他又捅了自己一刀,这个时候提起苏苡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越在乎就越慌乱,可他偏偏没有手段,根本不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留住她,跟他多说一句话。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我妈妈已经不在了,她不会怪你,反正我们没有结婚,你不是我的谁。”
之所以遗憾是因为他没能跟她结婚,可如果他不愿与她结婚,不能给她快乐,妈妈又凭什么觉得遗憾?
人生处处是悖论,生活就是这样的怪圈。
“陶然……”
“你不用自责,这样正好,我们谁都不欠谁了。”她开始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姜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陶然,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不管不顾拼命地想要挣脱桎梏逃离,甚至拗断手脚,抛弃那些伪装坚强和快乐的壳都在所不惜。
她太疼了,说不上来的委屈和难受,闻见生人的气味都惊恐至极。是的,他现在也是生人了,曾经那样亲密过依偎过的人,原来只不过是陌生人,她或许从没了解过他。
胸口窒闷得像塞了一团棉花,深处却好像还有气血不断涌上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除了昏眩,她甚至感觉到喉头的腥甜,害怕张嘴就要吐出血来。
她用尽力气推开姜禹,跌跌撞撞跑到路边树下俯身呕吐。
她早晨什么都没吃,中午又错过了正餐的时间,胃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可即便是这样,呕吐的时候,仍然觉得这是世上最最痛苦的事情,仿佛能把身体的一切全部掏空。
还好,没有血,只有泪,眼泪大颗大颗落进泥土,很快就看不见踪迹。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姜禹脸色比她还要糟糕,从身后揽住她,让她依在他怀里,“怎么回事,有哪里不舒服?”
她只是摇头,拉开他撑住她身体的手,“你放开我就好,不然我还会想吐。”
身后的人僵住,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骄傲的姜警官脸上会是怎样生动精彩的表情。伤人的感觉这么爽快且简单,难怪他以前乐此不疲。
“你不要逞强,让我送你回去。”姜禹的痛苦并不是来源于她有限的恶语相向,他只是没想到,陶然有一天会连他的靠近都那么抵触。
喜怒和哀乐,如今有他来重蹈她覆彻。
第60章 抹去
陶然当他是洪水猛兽,不让他靠近,更别提送她回家。
这都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姜禹发觉已经没法再联系上她。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呼叫转移的状态,去单位找她,报社的同事却说她已经辞职。
金玲冷淡地抱着手睇他,“她辞职你都不知道吗?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噢,我忘了,你们已经分手了,还是你提出来的,所以可以不管不顾了。那现在还来找她干嘛?”
姜禹没有辩解,只问她,“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妈妈不在了,老爸是烂赌鬼,老公也不要她,只有个没有血缘的哥哥还拿她当亲人,当然只有回那个家里去。”金玲说着都为陶然觉得委屈,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她在那儿也住不久了,等申请批下来,她就要去做战地记者了,像盖尔霍恩和玛丽科尔文那样。多好,战地玫瑰啊,她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还要多谢你成全。”
姜禹像被人狠狠一拳打在胸口,闷痛得半晌都透不过气来。
战地玫瑰?艳丽风采靠鲜血染就吗?比起这样高尚而危险的梦想,他倒宁愿她是偏安一隅,挤破头抢新闻头条的小记者。
陶然……
姜禹驱车赶往柳家大宅,意料之中地吃了闭门羹,等了很久都不见陶然的影子,柳博延也不肯给他任何消息,连之前到访做客时对他青眼有加的刘嫂也淡漠地忽略他的存在。
最后还是柳博延身边的私人看护潘小姐从侧门出来,对他道,“别再到这里来,这里的女主人刚刚去世,大小柳先生身体状况都不好,尤其是小的那一个,身体糟糕,情绪管理也有问题,单是听到你的名字就暴躁得恨不能从楼上冲下来揍你一顿。陶然小姐这两天去了外地散心,明天回来之后要去公寓收拾东西,也许你可以找到机会见她一面。”
姜禹已经十分感激,“谢谢你!还有,请代我向他们说对不起。”
“不用客气。你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陶然小姐。”潘圆圆说完就转身扣上雕花铁门。
韩漱随后给他雪上加霜的消息,“按你说的,我去找了当年在电视台负责带教陶然的编导,她承认当初那则报道的剪辑与陶然无关,相反陶然意识到证人身份不该曝露之后还主动找过她,请她删掉苏苡的镜头。这才是为什么陶然当时才会来找我核实苏苡的身份,怕的就是铸成大错。大禹,我们都错怪陶然了。”
姜禹紧握着手机,什么都没说,一时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耳边阵阵的风声。
“大禹?”
“嗯,我知道了。”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即使内心深处已是惊涛骇浪。
“现在真相大白了,你是不是应该跟她说声对不起啊?别死要面子,去好好哄哄人家,和好如初吧!”
姜禹苦涩地笑笑,真相如何还重要吗?在他不顾一切说分开的时候,对她的伤害就已经造成了。
她的住处没有亮灯,漆黑模糊的一片,原本只隔几层楼的距离,现在却是山一程水一程。
他坐在楼道里等她回来,她毛手毛脚的,开门的时候动静很大,金属的钥匙一大串,总是哗啦哗啦响。
他一定能等到她回来。
姜禹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尼古丁糖,最后一颗已经被他在下午的时候吃掉了。糖是陶然给他买的,这个牌子很不错,只是他也不知道哪里有得卖,向来都是陶然买好了放进他的衣服口袋,去他办公室的时候,往抽屉里也塞一些。
他只好摸出仅剩的半包烟来,握打火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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